一个小时后。

看着已经是第四次经过的葡萄墙篱笆，亚历山德罗脸上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早知道就让夏丹去找份地图了……”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抬头看了看已经快要挂上山尖的月亮，他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先回镇上。毕竟人生地不熟，万一真的在山里迷路，按照这个气温，大概这一夜够他受的。

不想刚走出去几步，右手边原本漆黑一片的树林里好像透出了些许提灯光，看起来距离并不是很远。

亚历山德罗面上一喜，干脆下马，将马拴在葡萄篱墙的一端，自己朝着灯光的方向走过去。

这一带山区都属于高寒地带，林木多以冷杉为主，林间灌丛虽然低矮，但在朦胧的月色下也遮蔽了大半山间的小径。

亚历山德罗跌跌撞撞走得有些吃力，前一秒还在庆幸自己今晚出来穿的是一双牛皮靴，后一秒披风下摆马上就被一旁的灌丛挂住了，随着他往前走的步伐，布料被拽得撕开了一道口子。

“……”

捞起披风下摆看了看，亚历山德罗直觉今晚自己可能不太适合出门。

“不远了，前面就是我家。”一道模糊的声音随着夜风穿过来，接踵而至的是一道晃动的光柱，暖黄的灯光穿梭在周围高大的林木间，陡然让人觉得无比亲切。

“妈妈一定还在等我回去。今天要不是遇到你，我还不知道要在下面的林子里绕多久。我请你去我家喝茶吧！”这声音又近了几分，听起来还带着些稚嫩，大概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亚历山德罗刚要开口呼唤，下一刻从林间传来的声音让他僵在了原地。

“喝茶倒是不用了，我还得赶回翡翠谷，下次再一个人出来可得小心一点，你不是说你家有猎犬吗？带上它一起要安全得多。”

虽然被重重林木阻隔，亚历山德罗还是一秒就认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

将近一年前，绿洲的叛乱结束后，齐绍并没有跟他一起回翡冷翠。出于某种微妙的自尊心，他并没有问对方的去向。

一直到10月中旬，他突然收到对方的来信，说是发现了西奥多·恩里克的行踪，那之后没过多久，褚颉就亲自把人押回了翡冷翠。

那天中午行刑结束之后，他回到霍亨索伦宫，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褚颉齐绍的去向。

不想褚颉一脸挠头的表情：“其实……我也不清楚公子现在到底在哪里。之前为了找西奥多，我们就已经兵分好几路了。最后人虽然是公子找到的，但是等我去到那边的时候，他把人交给我，接着说他还有别的事要做，就走了。”

亚历山德罗：“……你没问他要去哪里？”

褚颉苦着脸：“我问了，可是公子不说。”

亚历山德罗：“……”

再之后，他干脆生出了些微妙的赌气心思：你不说，我就不问，大不了以后就不见了。

一直到一个月前，他收到了一封信鸦送来的信，上面是齐绍的笔迹，请他到一个叫翡翠谷的地方去，说自己有礼物想给他看。

当时亚历山德罗的第一反应就是直接回信拒绝，当然这还是出于那种微妙的赌气心思。

将这封信翻来覆去看了两天，他最终找来了亚瑟和拉乌尔，告诉他们自己要离开翡冷翠半个月，请他们暂时代管这段时间法勒利公国的政务。

眼下自己挂念了这么久的人陡然出现在咫尺，他却突然有些胆怯起来。

明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他还是下意识躲到了一棵粗壮的冷杉树干后，右手抚上了胸口一侧的口袋。

出发之前，他出于某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将那卷婚书随身带上了。

经过这种种的波折，他发现自己已经不想再去计较过往那些权衡算计了，身处这样的位置，不管是他还是齐绍，各自都有各自的不得已。如果一直抓着过去的心结，那么他这辈子都没办法真正往前走。

在政治旋涡中盘桓那么久，齐绍是唯一能以同伴的身份站在他身边的，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想要珍惜的真心。

“今天都这么晚了，你找得到路回翡翠谷吗？你为什么非要回去不可呀？”片刻间，那道稚嫩的声音又近了一些。

齐绍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当然找得到。这片林子我走了大半年，不会那么轻易迷路。至于为什么非要回去……因为我在等一个人，我怕他来了找不到我，生气就走了。”

“为什么找不到就要生气？如果你不在，他可以等一等呀。”小孩的声音有些不解。

这次齐绍沉默了片刻，伴随着一阵窸窣声，似乎是拨开了路上的一片灌丛，接着才开口：“因为……我已经让他等了很久了。”

“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做了什么错事惹他生气了，对不对？”小孩拍手笑起来。

齐绍的声音有些无奈：“也可以这么说。”

“那你有没有跟他道歉？”

“有。”

“道歉了他还是没有原谅你吗？”

“嗯。”

“那……你可以送他礼物呀，如果我和我朋友吵架了，我回去山上找漂亮的树叶送给他，然后他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唔……这确实是个办法，所以我在翡翠谷给他准备了礼物，想等他来的时候亲自送给他。” “是什么礼物啊？也是漂亮的叶子吗？”小孩的声音里满是好奇。

齐绍再次笑了一声：“唔……可以算是吧，只是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哇……”

这一大一小没有经过亚历山德罗藏身的方向，而是从他前面十米左右的方向拐上了另一条岔路，朝葡萄园的方向去了。

看着那束灯光在林子里晃动着走远，亚历山德罗在原地站了几秒，抬脚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齐绍一路把那小豆丁送回家，在农舍门口耽误了一阵，好不容易才婉拒了这家人留他吃饭和过夜的邀请，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