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国栋下意识地收拢了一下膝盖,停了一下才答说:"......早上。"
霍英治看得出沈国栋对同他寒喧有那么一点勉强,嗯一声后便没再作声。
开车的司机任职才一年多,根本不认识骆云起,只是嗅出气氛有点儿古怪,明知此时此刻应该目不斜视,却还是忍不住从后视镜里偷瞧了两人一眼。
远远地,已可看到霍家那栋大宅,夕阳余晖下仍然华贵大方。沈国栋心中不是不感慨的--车子停下他站在大宅前,恍恍惚惚想起那一晚初到此地,夜色中自己也是这样抬头打量这幢大宅,当时的心情半是敬畏半是惶恐......
"进去谈。"霍英治开了门,以国王引领使臣般的姿态先行而入。
沈国栋亦只得硬着头皮跟上。他想陈婶若再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会不会象吞了只绿毛鸡蛋一样格外精彩?如果不是没办法,他也不想专程送上门来看别人厌恶的脸色啊。
佣人笑着迎上来,"先生今天回来得真早,再等等就可以开饭了。"却不是陈婶。
霍英治随意点了下头。下巴抬了一下,示意沈国栋坐。"酒还是茶?"
沈国栋只想将一切简单化。他并不是到这里来喝东西的,速速完事才是正经。
"谢谢不用,我不渴。"
霍英治瞥他一眼,自顾自走到吧台后。
沈国栋讪讪地坐下。这房子太大了,气氛又不够温暖,在这儿待着只会令他拘谨。不好一开口就直奔主题,他也尝试着想先找点其他话题打开局面。"......怎么不见陈婶?"
霍英治倒酒的手略停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说:"回家带孙子去了。"想想也是讽刺,那么疼他,也还是要离开他,到底比不过自己的亲人重要。
"哦......"
霍英治端着酒过来,姿态优美地往沙发上一坐,看着他说:"说吧,找我什么事。"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也很清楚,如果不是有重要的事求于他,骆云起是不会再上门的。
沈国栋轻轻清了一下喉咙,"是关于那个......第二代身份证的事......"
霍英治不语,等他说下去。
"我记忆一直没有恢复,户口......也不记得是在哪里。"沈国栋有点无措。被霍英治这样凝神注视着令他有点心慌,下意识舔舔嘴唇。"所以想来问一下......"
片刻沉默之后,霍英治点了点头。"是。你的户口在这儿。"
"呵--"露出喜悦的笑容。
这笑容不耀眼,但不知怎的却令霍英治有片刻走神。他迅速稳住了自己,轻咳一声。"好吧,这事我着人去办。"
沈国栋意外,随即就明白过来了。
这么重要的物件,霍英治不放心交到他手上也是正常的。也好啊。他对这个城市并不熟,而政府部门办事手续又很繁琐。简单的一件事小老百姓去办往往要跑好几趟,而如果由霍英治出面的话,手续会简化很多,效率也会提高很多。他很庆幸霍英治并未为难他,壮胆提出要求:"那请你的人办理快证行吗......?"
霍英治瞅着他问:"你急着用证?"
沈国栋犹豫片刻,点头。
霍英治心念转了几转。他在猜度骆云起会把这证用在哪些地方。掩饰着抿了口酒,他抬起眼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沈国栋有点儿惊讶,霍英治居然也问这种关心他未来走向的话,感觉莫名地诡异。他毫不掩饰眼中那层怪异的神色,霍英治两排秀丽的长睫毛闪动了一下,轻轻咳嗽一声。
他其实只是想知道他是专程回来办证,办完之后会回厦门呢,还是决定回来定居。如果这人有脑子的话,应该知道没有文凭和技术,只凭青春和劳力吃饭,即使活着也很辛苦的吧。
沈国栋过了很久才勉强答了一句:"走到哪儿是哪儿吧......"
他眼睛也不看他,这种随口敷衍的态度和言辞令霍英治皱起了眉。他又尖锐起来了,冷哼:"都没有什么人生规划的吗?"
沈国栋迅速盯了他一眼。
虽然是电光火石之间他眼皮儿就垂下去了,但霍英治还是在那一眼中捕捉到一抹恼怒和愤恨之色。他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对此作出具体的分析,就听到对方硬梆梆压抑着气的回话。
"有规划也会被别人破坏吧。"
这话一说出来,霍英治就沉默了。
突然而至的漫长静默让沈国栋懊恼。
他本是作好了忍辱负重的准备才来的,可怎么就忽然沉不住气了呢。竟然在这紧要关头同霍英治使气,搞不好会坏事的吧。
但这时候要收回那句话也来不及了,他决定撤退。"那么......改天我再来拿证。先走了。"
霍英治没动弹,在他身后缓缓抬眼凝视住他背影。他就这么一直坐在客厅里,直到夜色完全涌入房中。
佣人出来按亮客厅的灯,乍看到他静坐着,吓一跳。"......先生。"
霍英治这才捏了捏鼻梁,象有些疲倦似的:"开饭了吗?"
三菜一汤。霍英治照例只吃了一碗饭。
不存在什么胃口不好的问题,他只有这么一点食量。佣人刚来时也非常的惶恐,以为是自己的手艺不到家做的东西不合雇主胃口,后来时间渐长才慢慢习惯。她甚至有点儿同情地想:也难怪啊,老是一个人吃饭,就是山珍海味也会觉得没什么意思吧。
等他吃完,佣人削好一碟水果。进厨房去洗的洗抹的抹都清理好了,这才擦干手出来说:"先生,那我先走了。"
霍英治点头。听到大门合上的声音,他眼中露出一种绝不会在人前流露出来的孤寂之色。
看了一会儿最新的财经新闻,又进去洗了个澡,擦干头发上的水汽,等它自然风干的时候取出新买的《中国国家地理》,靠在床头翻阅起来。
翻着翻着,那些原本挺吸引的文字图片渐渐模糊起来,他视线渐渐上移,凝视窗外的夜色,自然而然地就出起了神--
空荡荡的大宅一个人住实在是太冷清了。中央空调、暖色调的灯光,都不能为其增色添温。而这样的寂寞,一辈子也不会习惯的。
他真的,很想要一个家。
在他这个年纪的同龄人中,他是那种少见的对家庭有渴望的人。
以他的才能家世外表,商场上不乏想与他联姻的大老。因为清楚地知道自己个性清冷,为了互补,他觉得自己大概比较适合那种活泼娇俏的女孩子。但是与之相处后,他纳闷地发现竟有些受不了那种成日叽叽喳喳‘啊,那个我喜欢,好帅啊'的小女生。而对方对他的最初幻想经过接触也宣告破灭:王子不是应该百般宠爱公主的吗,为什么他却毫不热情总是冷冰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