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生死未卜,她不?能逞性妄为。

“曹尚书,”梁珞迦施施然?坐回椅中,“考生是由礼部核验历纸告身等验明文书无误后才入宫殿试,你有什么话说?”

她平静下来的语气更加阴鸷恐骇,一丝波澜无有,犹如乌云压城的深夜。

曹嶷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点名,隔了一瞬,才答道:“本?届殿试考生历纸告身均无有纰漏,保书详尽,各道牒文也有验过,臣……实不?知有人竟胆大包天狂乱至斯。”

“验过?验过仍有人漏察,任其于宫中行刺,敢涉诛九族之罪。一个出?了事,其他考生难道就全然?可靠么?哀家可警告你,圣上一会儿就将于殿上亲试,如若再有人胆大包天行谋逆之事,该当?如何?”

凌厉的发问逼得曹嶷额头生汗脊背湿凉,他竟未察觉自己竟会颤着声回禀太后的问话:“臣……臣即刻就请北衙禁军入集英殿护驾。”

只此一句,跪着的徐照白便缓缓闭上了眼。

此人是神仙也难救了。

“曹尚书,是你的疏漏致使天子在自己家门下不?能庇佑天下士子而?颜面尽失,如今你还要支使为你的过错善后,难道禁军就不?是先帝留给当?今圣上的腹心忠良了么?”梁珞迦忽得停顿,忽得扬声,“来人!将礼部尚书曹嶷押下去严加看管,殿试之后,哀家再亲自问罪。”

她声音并不?很?大,却有毋庸置疑的雷霆之威,梅砚山骤然?抬头,忙道:“太后息怒,太后请容臣秉明。礼部主持殿试,如今殿试在即,御前不?能无礼部之人传唱,太后若要发落,还请以大局为重,待到殿试完毕,再问责不?迟。”

禁军已然?入内架起满面震惊恐慌的曹嶷。梁珞迦一双眼睛在他和冷静的梅砚山之间逡巡,最终落在梅相的脸上:“礼部有人也和无人一样?,辜负了先帝临终的把臂受托,玩忽职守,纵放刺客入宫,陷圣上于危厄。梅宰辅,哀家不?是为自己兄长遇刺在盛怒,哀家也是受先帝之托的临朝太后,圣上是哀家的儿子,旁的事,哀家都可以点头称是,然?而?涉及圣上安危,哀家绝不?会默言隐忍。”

说完,她不?等梅砚山再分辨,只向禁军说话:“带下去。”

紫袍大员由禁军拖行出?去,已是难看至极,但再难看也没?有此刻集英殿后殿几位政事堂辅政的脸色难看。

“王尚书。”

太后的名点到已是汗流浃背的王希元头上,他唯有叩首称是。

“王尚书是省试主考,今次殿试理应避嫌,不?过事出?权宜,还请你代曹嶷的礼部之职殿前传声。”梁珞迦五内俱焚之时,竭尽全力才能维持住理智,“梅宰辅,上届恩科您为圣上主持大局尽心竭力,今次还要您辅弼,哀家才能安心。”

梅砚山用?仿佛是看陌生人的眼光看向太后。

每个人清楚,太后就是在因?公?行私,她的愤怒是那么平静,但愤怒仍然?是愤怒。国舅爷于宫中出?事,为人亲者,不?可能不?焦忧震栗狂性大发,太后若是仍旧守拙隐忍,那与国舅的手足之情也实在不?值一提。

可是太后的雷厉风行却着实惊诧众人,这与她从?前实然?相反。

“可有人再来报?”

太后并不?理会沉默的议政,她问近前的太监。此人所有人看着都是眼生,大概沈宜沈公?公?已然?去处理今次突发的事宜。

经此一役,那太监虽有在宫中有年纪了,仍是因?方才一幕恐惧,许久才颔首连道再去催促,忙不?迭退出?后殿。

“太后,殿试是否还要准期吉时开考?”梅砚山已恢复平静。

梁珞迦看着他的眼睛。

她很?想说哥哥来之前,谁也不?许入殿,但她最痛苦的便是清醒得明白此举断然?不?能。自己的儿子正在内殿休息,他还在满心期待首次亲试,就算她如此借题发挥,也不?能废黜这祖宗之法?。

于是,她也用?和梅砚山一样?没?有波澜起伏的语气,仿佛是顺理成章的事宜般言语道:“国家自有法?度。考生出?事,是有人失职,其余国士却是无辜,天子亲试最大,无有能越其先。让禁军严加护卫,不?许惊扰考生的前提下,严凛护驾,再传洛王入宫。”

梁珞迦一边往后殿走,一边发号施令,最后停下脚步,却未有回头轻声道:“圣上的亲人不?多,既然?各个都是承先帝遗诏的辅政,那越在圣上危急之时越要鞠躬尽瘁不?是么?洛王未有进士出?身,不?能阅卷,却也是皇帝的亲叔叔,他从?旁看护,哀家也更安心。”

这话约等于指责在场众人辅佐圣上不?利。

徐照白缓缓闭上眼,他有时会感觉对时局无力,解决一切的方法?从?未在圣贤书内出?现过,一时间,他竟有些羡慕今次殿试的考生,他也曾经一样?,只盼着鱼跃龙门天子垂幕荣恩,却不?曾知晓有朝一日,他跪在这里,冷汗已经湿透里衣。

梅砚山很?久都没?有回应。待太后走后,他缓缓起身,泠然?道:“照太后的吩咐就是。”

集英殿,是举行历代殿试的宫室,唐哉皇哉,是皇宫东侧少有的三进宫苑。

前殿极为宽阔恢弘,气势登临,须弥台雕有鱼龙祥瑞;内殿最里,有起居之用?;后殿在中,夹于二殿之间,皇帝与负责殿试的臣下在此预备亲试。

自后殿出?,梁珞迦犹如孤魂野鬼行至内殿,儿子正在此处憨乐玩耍,全然?不?知风云突变。

她让宫人全部离开,自己静静望着儿子,他语气甜润可爱,请过安后,又认真?玩弄一只已有些陈旧褪色的布老虎。梁珞迦记得,这是梁道玄两?年前送给儿子的民间玩物。姜霖虽富有四海,却不?是拿一个丢一个的脾性,爱用?的玩具与用?物,他会格外青睐,留之甚久。

“母后,这是下山虎。”姜霖忽得开口?,摆出?老虎自上而?下的形态,朝母亲笑道,“舅舅就是属虎的,他这次考试就是下山,朕问过师傅了,师傅说属虎之人,出?生在子时到卯时的,就是下山之虎,考完了朕要问舅舅是不?是。不?过师傅也说了,帝王不?可尽信这些民间说辞,不?过我觉得下山虎威风极了,朕希望舅舅是下山虎。”

有专攻属相的测命之书所言:下山之虎,命贵然?凶,自生诞之时如饥肠辘辘,凶戾不?仁,需竭命而?搏运,方可饕足荣极归山。百兽之王,纵山穷水尽,仍睥睨凶狂。

梁珞迦忽然?起身,紧紧抱住儿子。

“母后……你为什么发抖?”姜霖抱紧母亲,“你生病了么?朕叫太医来。”

梁珞迦用?颤抖地手抚摸儿子柔软的发丝,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霖儿,答应母后,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不?辜负舅舅所期侯,为人君者,当?仪宾万方。”

这句话,姜霖是学过的,他感觉到有些仿佛恐惧的东西自母亲的战栗中感染到了自己身上,他也想落泪,可又不?知为何如此,于是只轻轻吸了吸鼻子,轻声道:“母后……娘亲不?要再哭了,霖儿答应你。”

……

集英殿自建成以来,还从?未如此压抑过。

殿试士子从?前想也紧张焦灼,但此刻集英殿殿前恭候众考生,是既为前程心忧,又为变故失措。

程稚卿身为礼部侍郎,脸色比预备考试的考生还要难看。当?他得知自己上司曹尚书已被太后发落时,更是面色惨白如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太后在盛怒之下仍有理智,没?有将负责考试的礼部尚书经由殿前,在考生面前由禁军拖出?去。

这样?的话,人心惶惶不?说,他们礼部往后还有何等威严?

国舅的事出?乎所有人意料。没?有人敢议论?那忽然?跑出?来的疯癫女子究竟是何身份,也没?人敢开口?问句国舅如今如何?考生尚不?知行刺之事,只是众人心中都暗道方才那般危急时刻,国舅能挺身而?出?,将如此重要的考试置之度外,即便是为了皇帝与太后,那也是勇毅可嘉,心中不?由焦灼万分,希望他能及时赶来。

可驻足良久,悄然?去望,也不?见国舅身影。

难不?成那疯女子竟敢袭击国舅不?成?又是谁放她出?来行凶?

方才一大批禁军披坚执锐,冲入殿内,已惊骇众考生,这般阵仗护驾,莫不?是那女子是行凶刺客?国舅岂不?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