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别哭,谁来烦你,让外甥去收拾他。”
戴华箬见梁道玄来,哭得只是更厉害。此次那些人恐是来者不?善,连脾气最温吞的?小姨丈卫琨也已?气得脸色发青,对梁道玄说道:“这些人真是欺人太甚!说自己?是什么定国公府的?狗头亲戚,我好茶待客,他们竟然说些什么家里有什么,哦,诗会!非要你去,还说什么几小姐的?,也爱诗文,可以一道赏菊品诗,这像什么话?这不就是想撮合你和他家的姑娘么!”
由于梁道玄点中京畿道解元,一夜之间,他从裙带关系的?纨绔外戚,变成帝京头一号上进优秀青年,即便?有婚事在?身,仍然?有好多人家动了心思,想翘他这个炙手可热的墙角。
其实前几日有人旁敲侧击陈老学士此事,梁道玄也是知晓的?。
只不?过寻常来问拒绝就是,怎的?家人又气又哭,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琨气急,两手一摊,见妻子仍旧涕泣,怒意更盛,不?等?梁道玄开口,继续道:“我虽然?官小,可是懂得是非,你姑丈和姑母都是体面人家,人品没得说,他们给你定的?亲事选的?媳妇如何,我和你小姨一百二十个?放心,他们这样说,岂不?是觉得我们小门小户好撺掇说话,让我们去和承宁伯府唱擂台替你吆喝亲事么?这怎么行?你小姨急了,直接回绝,结果那家人竟然?说……”
卫琨再次大口喘息,稳住气,手握成拳一砸桌面,脱口而出:“他们竟然?说你爹不?也是如此择□□室,他们还以为梁家家风如此!然?后冷笑着要走!你说!怎么能当着你小姨的?面说这种话!”
梁道玄静静地听,原来这些?人是觉得,作为儿子,他自然?像老子一样混账,才?起了这般心思。
他扶住哭泣的?小姨,柔声?安抚道:“小姨和姨丈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就够了,他们这般行事,说不?定背后有人撺掇,能听这样的?话,也是混账人家,没有往后了。”他语气多平和,就有多气氛,手指尖微微的?抖,很快又抑制住,还能朝家人笑出来。
“咱们关起门来,自家人说自家话,过自己?的?日子,不?同他们计较。”
这是安慰长辈的?话,他自己?见到亲人如此,想不?计较是不?可能的?。
“我就是替你不?平!”戴华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你爹是什么混账?可你是无辜的?……你还差点被他害死了啊……他们如今却拿你爹的?烂账来排揎你,指不?定背后说得更难听!”
“以后,他们就再也不?敢了。”梁道玄为姨丈和小姨各斟了杯茶,笑盈盈道,“我会让他们不?敢的?。”
劝好姨丈和小姨,第二日,梁道玄入宫面见太后。
梁珞迦以为他是来为赏赐专程道谢,笑道:“秋日里宫中上晋贡品最多,我与霖儿用不?了那么多,亲戚也不?过哥哥和洛王,都赐下去也是应当。”
梁道玄推己?及人,静静看了妹妹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我们兄妹,不?说那么多谢与不?谢的?。今日来是因?我自己?吃了苦头才?知道,妹妹这些?年一个?人在?京中,外面风光,心里一定委屈难言只多不?少。”
梁珞迦何等?聪慧,忙问:“有谁找了哥哥的?麻烦吗?”
梁道玄并不?遮掩欺瞒,将昨日之事一字不?落讲出来,最后道:“……咱们兄妹二人,同一个?亲爹,他们怎么说我,想来这些?年也怎么说太后,只是表面上的?尊卑,也动不?了背地里人的?舌头。但我想,不?能这样下去了,这口气不?是咽下不?咽下的?事,妹妹,一个?人,不?是家,但我们两人,必须撑起自己?的?门楣,为自己?,也为圣上。”
梁珞迦的?表情是愤怒也是悲伤,那是一个?很复杂的?表情,很快,就变成了坚毅:“我明白你的?意思,哥哥,这件事你不?必再管,你还要安心备考,交给我来就是。”
“我不?是托你办事,这也是我的?大事……”
梁道玄话没说完,就被梁珞迦斩钉截铁的?打断:“我知道哥哥不?是来让我消遣恼人之事,但是我不?能只让你一个?人在?前面,又是读书?科举,又要扛着流言蜚语。你且出京踏秋几日,这时候帝京周边的?郊野正是好时气,散心回来预备省试也有心力。你避开嫌,我也好做些?事情,不?然?叨扰你,我才?真正于心不?安。”
妹妹这样说,梁道玄也不?再推诿,见了小皇帝外甥陪他玩了一会儿,也就出宫告辞。
原本他打算自己?出门,谁知姑母知晓,刚巧又是崔鹤雍的?秋休沐,便?让表哥陪伴,二人一并出城三日。
秋休沐是京官特有的?假期,重阳节前后,家中有父母需要侍奉的?官吏可自行上报,轮次休假,以示皇恩浩荡重孝崇礼。如若大朝在?这几日且母后健在?,皇帝也是要按照祖制请一天假,陪伴太后。
崔鹤雍的?假期不?多不?少正好三天,姑母表示自己?和姑丈好得很,他们且出去走走,无需担忧。
京郊风光秋日最盛,梁道玄是听说过的?,只是还未到漫山金染的?时节,浓绿依旧也是别有一番葱茏风情,兄弟二人齐肩策马,争着先后,仿佛回到十三四岁年纪的?北威府近郊,比试马术放骑而奔,烈烈的?风迎面极劲,少年怒马鲜衣。
出帝京北水路门,沿贯天江水道北上骑马两个?时辰,过崇关重镇,便?是京口北小镇乐宁。此地虽小,却是帝京北水码头沿途最后一靠,修整船只沿江排布,蔚为壮观,码头一排青墙虎窗内人头攒动,商旅往来不?绝,尤其秋日之初,人迹只多不?少。
“乐宁气候润燥得宜,又在?太阿岭与贯天江交汇之地,雨水丰沛疏土排涝,此地花农养种的?诸多品种,都是上贡的?名卉。”停下马,梁道玄向崔鹤雍表明此行目的?,“不?过我想,自己?来逛一逛挑一挑新秋的?菊花桂花,回去给姑母姑丈,我小姨姨夫,还有老师都捎带上。”
梁道玄向来温情恋家,无论去哪,总惦记家人,崔鹤雍也笑:“那咱们一起挑。”
乐宁镇的?好花圃大多不?在?镇内,二人找了沿江的?馆子吃了顿此季肥美的?鲜鱼,动身再去镇外山台地间成片的?花圃。
正值种菊的?季节,一趟山路花气袭人,尤其多见金紫二色菊花与丹金二色桂花。
山路间,往来商旅采购人影于花丛间窜动。也有京中讲究的?大户人家负责采买之人,来此地优中选优。因?许多山路陡峭,马车倒不?如驴驮便?利,梁道玄和崔鹤雍一路躲闪着驮队,看了几户,都觉得品相普通,偶尔有些?稀奇异种,或是花势极佳,梁道玄便?都买下,一会儿走回来时再商量运下山的?事宜。
可除了菊花和桂花,其余却无甚稀奇,梁道玄感慨人果然?都是竞逐时兴花卉,也寻不?到什么奇珍,正打算离去,谁知目光无意间绕过几株高大的?榆树,一小片山茶花圃犹如鹤立鸡群,分外惹眼。
“山茶是南种,多在?南边沧江一带生长,在?帝京郊外敢种这个?,必然?是艺高人胆大。这家或许有稀罕物,咱们过去看看。”梁道玄最通花草之道,外行看谁种得热闹花朵大且多就去问价,他却是实实在?在?看门道的?内行。
“我见你在?北威府我们家里的?暖房也种过山茶,白瓣带一丝红沁,好看极了。”崔鹤雍了解弟弟的?本领,话中的?意思是他的?能耐不?比这口中艺高人胆大的?行家差。
梁道玄笑着领受,走过山茶花圃,一口气认出十来个?品种,有些?常见,有些?十分稀奇,连他也惊奇停下脚步端详,心道这回可要好好和行家盘盘道,听听经了。
种花养花的?生意极其辛苦,因?要每日照料娇贵花木,花农的?屋子一般都只能修在?离花圃近的?地方,小院里也有几株木花,远看正开着点点莹白,院内似是有人已?在?谈生意了,只是仿佛不?大愉快,略有吵嚷的?声?音。
崔鹤雍见状便?不?打算让梁道玄过去掺和,谁知他们谈话的?内容却勾起了弟弟的?兴趣。
“你们在?这罗里吧嗦又不?买花,做什么?我又不?是大夫!你们赶紧回去吧,我这院子里的?鸡都吵得不?下蛋了。”
老花农似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脾气和语调都有乖张,不?留半点余地。
梁道玄听了想得却是,是什么花这么难侍弄?
他不?由得朝前一步。
与老花农婆婆说话的?,是两个?年轻男子与一位上年纪的?老妇人,男子一高一矮,穿着考究不?似商旅,倒像是官宦人家读书?的?公子,那妇人也是体面的?穿着,仍不?住赔笑道:“婆婆行行好,这花坏了根,我们不?敢挪盆换土,实在?是稀罕的?品种,我们少爷急着北上去京城赶考,路上水土不?服,问哪里哪里都没人见过这花,真是找不?到人瞧了,问过本地人,说十里八乡唯有您最懂南方花卉,求婆婆开开眼,看看到底怎么样,银子定少不?了的?。”
老妇人身后有一雇来的?脚夫正看着一头油墨般亮的?黑驴,驴背上是专驮花卉上下山的?藤筐,左右两个?里面各装一盆罩着蓝细布的?花株。
看得出这三人是真心想找人为花看病,语气恭敬无有半点倨傲,想这山路难行,抵达此地也是心诚而不?易。
难道有与自己?一样爱花之人,听起来,应该还是今年省试的?考生,考科举都带着花,可见是真的?花痴了。
“大哥,你去给咱们买的?花安排下山,找个?入京的?船搭送一程,我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花遇见了疑难杂症。”梁道玄不?想因?为一时兴起耽误行程,对崔鹤雍说道,“我们傍晚回客栈一道吃饭,等?我就是。”
崔鹤雍知他见了奇花异草就走不?动道,也不?为难,只告诫他些?在?外面小心陌生人之类仿佛提醒小孩子的?话,方才?离去。
“婆婆,此花于我有非凡之意,请您帮帮忙。”
那位公子终于开口说话,声?音轻而文弱,细细慢慢,听来便?知教养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