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疯了一样抓住梁道玄的胳膊,尖叫呼喊,远处,一队禁军巡逻至此,几个宫人紧跟其后?,听?到这个动静,全都朝这里冲来。

女子更怕了。疯人都有一股疯劲,梁道玄觉得胳膊都要被她拧碎的痛楚,好在他热爱徒步,身体不?那么虚弱,挣扎之际,解脱了那钩爪一样的五指。

“别怕,不?会有事的,没事的……”梁道玄牵住女子的手臂,平静的声音似乎起到一定作用。然而这作用实在有限,随着禁军越来越近,女子越来越近乎于崩溃的边缘,最终,她挣脱梁道玄跑到墙角,对着死气沉沉的墙壁,嚎哭尖叫,痛苦而锐利的声音穿透了整个御街甬道。

禁军将这里牢牢围住,宫人也凑近协助,但从他们?的疑惑和惊惧来看,这些人并不?认识这个女人。

梁道玄想告知禁军牙将速去禀告太?后?,谁知这时,远处跑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沈宜。

梁道玄第一次见他失态急躁,也是第一次有愠怒的情绪出现在那张画一般的脸上。

在他身后?,还有几位上了年纪的宫人快步跟随,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沈大人。”

众人不?认识女子,却都认识沈宜,急忙行礼,沈宜冷声扫着禁军说道:“你们?北衙禁卫司的殿卫将军没有告诉过你们?,在宫中,禁军不?可接近孝怀长公主?么?”

孝怀长公主??梁道玄愣住了。

女子的尖叫早已?变成了悲鸣和哭泣,那时人真正恐惧至极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他知道先帝曾与早年已?故太?子妃欧阳氏育有一子一女,一子已?死,唯一的女儿正是这位长公主?。据说她自幼可怜重?疾在身,一直养在深宫之中,未曾赐婚,更无有见人。梁道玄以?为是卧床的顽疾,谁知这位小皇帝唯一的姐姐竟是疯症。

孝怀长公主?是先帝潜邸时出生,确实该是这个年纪,然而却状若幼童,也不?知是不?是娘胎里落下的命苦。

沈宜在梁道玄思考之际,已?然缓缓走进哀鸣的孝怀长公主?,他脱下自己的宦官外?罩锦袍,半跪在地,为长公主?轻柔披上。

“殿下,该回宫了,一会儿太?后?便来陪你玩儿,好不?好?”

沈宜的声音比他的动作还要温柔。

可他转过头怒视禁军,却眼神却冷厉冰凉。

禁军牙尉是有些眼力的,急忙带着人撤走,待他们?走远,几个老宫女也终于赶上,搀扶起了仍旧战栗的长公主?。

长公主?抽泣了一会儿,再看周围,慢慢安定下来,再望着梁道玄,忽然开口?:“姐姐也去,也去。”

沈宜愣了愣,看向梁道玄,又转回头,温柔哄劝:“好,也去。”

孝怀长公主?这才愿意跟随宫人一并离开,走前还不?住回头去看梁道玄:“爹爹,姐姐,都来,都来……”

待她走远,甬道上只剩下了梁道玄和沈宜。

“沈大人,春浅风劲,赶快回去加上衣衫。”梁道玄关?心人总是很真诚的。

沈宜眼中的错愕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从前的平静谦柔:“国舅大人受惊了。今日?是几个宫人看顾不?当,让长公主?殿下迷路行至此处,回去我定会处置。”

“长公主?殿下才是受惊了,我倒是还好。”梁道玄这是实话,他不?好多问宫中阴私,便也只好在此住口?。

“太?后?慈怜,国舅大人若有疑问,待哪日?请教太?后?。只是长公主?如此,着实可怜,还请国舅大人勿要责怪。我还有事在身,不?叨扰国舅大人回府了。”言毕,沈宜恭敬行礼,转身离去。

回承宁伯府的一路上,梁道玄都很凝重?。

他当然没有受惊,但错愕却只多不?少。长公主?的模样大概已?无医治的可能,却不?知她是天生如此,还是经历了什么。

这些苦楚,真使人慨叹苍天漠然。

好在家总是温暖的。

姑母和姑丈一点没变,承宁伯府老宅骤然热闹起来,只是外?人面前,这二位主?人一向持重?,姑母不?苟言笑,姑丈崔函也仿佛身在军营要执行什么天大的军法,板着张脸,老宅里的仆从都很是战战兢兢。

一同抵达的,还有梁道玄的表嫂、崔鹤雍的妻子武兰缨,她总是家中最欢快的那个,自小便是如此。

武兰缨是自小让梁道玄一口?一句兰缨姐姐叫大的,她因父亲战死,便寄养在承宁伯府,与崔鹤雍青梅竹马。二人感情甚笃,有了孩子后?更胜从前,今日?小别再会,武兰缨也因思念红了眼,家里没了她和梁道玄的笑声,顿时安静许多。

不?过到了家宴时,大家便都放开了来,关?上门,姑母梁惜月不?住问梁道玄有没有受人排揎,太?后?待他如何?的话,姑丈崔函卸下戎装,身形依旧魁梧如昨,可开口?闭口?都是要儿子同侄子慎之又慎,小心京中无处不?在麻烦。

“天子脚下,就是这般繁华,天下京畿,就是半壁江山啊……”崔函的感慨不?无道理,这里的权力错综交汇,梁道玄和崔鹤雍皆已?领教。

“玄儿,你姑丈在家就一直同我念叨,仗着他早年在京中待过一段时日?,要指点指点你,少喝点酒,一会儿你们?去到书房,春夜里风还凉,别出去给风扑了头痛。”梁惜月在家宴将尽时说道,“雍儿,你爹也有几句话教训你呢,一道过去。你们?兄弟好好同他讲两句体己话。”

谁知到了散席后?,崔鹤雍的宝贝儿子哭着喊着死活不?肯撒开攥着父亲衣襟的手,没有办法,崔函便说道:“你先回去,我同玄儿讲两句,反正老子教训儿子不?必挑时候,你们?小家先团圆团圆,该说的让玄儿再告诉你,不?耽误。”

崔鹤雍只得抱着哭喊的孩子,与妻子一道回院。

这哭声,让梁道玄又想起了孝怀长公主?。

姑丈与侄子二人走去已?暖好的书斋。承宁伯府老宅由太?【】祖赐下,十分考究,却也古老不?好修缮,常年不?住着人,冷清惯了,即便崔鹤雍打点了一个来月,还是显得过于清净。

“物是人非啊……我小时候就在这书斋里挨祖父的训,偷懒出去野,结果兵法读不?透,胡编乱造答非所问。祖父动了大气,饭都不?给吃,还拿军棍揍我。我爹这人最是心软,在外?面哭求,气得老爷子一把甩出去个墨条,那可是拉得开百石硬功的力气,就那么砸在爹脑门上,爹晕了半日?出去才清醒过来……”崔函已?四十余岁,然而回忆起故去家人,眼中温热犹如回到了几十年前般青稚。

“不?说这个了。”他不?是爱听?安慰的人,笑着拉梁道玄坐下,待人奉好解酒的茶汤,喝了口?才道,“姑丈我小时候管你和你兄弟也是严苛,但你们?比我当年强得多,听?话懂事,你嘛不?爱读书,可却乖得人人疼爱,那时我是怎么都想不?到,你如今会如这么出息……这话本不?该说,没得让人猜忌,可我也当你是我儿子,就不?见外?了。”

崔函说话是武将做派,没有弯绕,梁道玄很是敬重?感激并亲近姑丈,今日?重?逢十分欣喜,此刻心中更是犹如五月已?至:“姑丈哪里的话,小时候我偷懒不?去家塾,你照管教表哥的样子打我戒尺时我就知道姑丈是真心待我,那时姑母虽心疼,却也不?拦着,只怕我长歪了,读书不?肯倒也罢,人品不?济可就万劫不?复。我感激亲近姑丈,肺腑之言怎会乱想?”

“好!有你这句话,今日?的事我也放开了讲,你……如今的位置,不?听?这些是不?行的。”崔函很少说话欲言又止,此时却有些与他作风截然不?同的迟疑。

“姑丈说就是了,当我小时候一样。”梁道玄笑道。

“你……你觉得太?后?品性如何??能辅佐官家吗?”崔函问得的确直接。

亲爹的劣质基因导致梁道玄和梁珞迦两兄妹受到了严重?的血脉连坐,这也没办法,自从知道亲爹的德性,梁道玄是不?会替他说半句好话的。

“我不?敢断言太?后?的品性,但她却很像一个妹妹的样子。”梁道玄笑道,“也像个家人。”

“只是像不?行。”崔函斩钉截铁,语气毋庸置疑,“在帝京,在宫中,这样的地方是会改变一个人心性的!她差一点,你就多些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