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口声声说风水,老板便上下拿眼打量他,再看看自己那个鼎,放在那里真的丑得看不得,也还脏得很,拿着让亲戚洗过,洗脱了一大层后剩下这些粘在上头的,再也洗不掉了,他自己都是看个头大,拿着在摆着撞运气想卖洋人,可惜摆了蛮久也莫得人要。这件海货也是别人抵十四个大洋抵给他的,不值得么子,就是青铜卖三十五个大洋也还赚了。
老板也就不再讲价,痛快的点了头。
老板赚了钱,看何洛去搬鼎,上前帮忙搭手抬起来,好心的跟何洛讲:“伢子,这个鼎你莫看他不是特别大,可重得很,你搬得动不啰?要不叫个车子来。”
何洛一个山野长大的汉子,又从小习武,力气不是常人可比,一上手就掂量出这个鼎重约四十来公斤,抱着走一长段路都没有问题,他便笑了笑,拒了老板好意,把鼎扶到肩头上扛着,只说:“买了这么个大家伙倒是一时不好再逛,算了,今天就到这里了。”
老板看他离开,一边感叹这个伢子力气大一边还热情的喊:“伢子,要是还要买么子,下回记得来我这里,算你便宜啊。”
何洛叫了个人力车回长盛,平常休息进出长盛,都是绕到后头那个街巷里的后门进出,到了巷子口,付了钱,他便扛着鼎下了车往巷子里走。
这条巷子细又窄,厨房做饭菜后装潲水和剩菜的垃圾桶都堆在外头,门边还有水缸子,杂物不多,但行走间还是要避着些的,他走了没多过远,耳朵就微微动了动,后头有人进了巷子,脚步放得非常轻,可没能瞒过他这个练武的人。
就在何洛准备不理会的时候,来人忽然加速,一道疾风当头就往何洛头上落下。
感觉到不对何洛往前猛的一跳,返身抓住铜鼎往自己身前一挡,当的一声闷响,来人的刀一击落空,二击正好砍在铜鼎的双耳上。
何洛左手抓住鼎足大喝一声举鼎往前猛砸,这人蒙着脸,露在外头的一对小三角眼顿时冒出惊慌的神色,脚下不住往后退。巷子太窄,又摆放了桶子水缸之物,他身后的两个人倒是想冲上来攻击,却被挡住只能跟着后退。
其中一个人撞到一个水缸,低头看了一眼,发现里头没有水,也大喝一声抓起缸子便隔空砸过来。
何洛一鼎在手,眼看巨大的黑影当头落下,他也不惧,反手把鼎举到头上拦下水缸,脚下走着八卦步攻向趁机挥刀袭近来的蒙脸人。
水缸哗啦被撞碎,碎片受了力往四周激溅,倒叫前来偷袭的人没想到这个意外的变化,其中一个躲避不及被其中一块给扎到,哎哟的叫出了声。
何洛哪能错过这个机会,舞鼎挡住刀子的进攻,脚则快速踢着落下的碎片往来人袭去。
三个人不防这一手,与何洛正面交手的汉子也被扎中一块。痛意叫他身形不稳,一恍身就露出了破绽,被何洛一脚当胸踢中,不由得往后退着撞到了一个潲水桶。还好后头两人见机不对赶紧的扶住了他,没叫三个人都倒在地上,知道讨不了好,领头的喊声撤,三人转身就跑。
何洛抓着鼎就甩,鼎一出手才想起来不对,赶紧迈出大步伸长了手又把鼎抓回来。
鼎身重,被抓住后往下坠,何洛错步右手用力抱住,这才没叫鼎砸在地上。就这么一眨眼的功,他就眼睁睁看着那三个人奔出了巷子转了弯失去了踪影。
何洛呸了一声,扛起鼎走到了长盛的门口了又停下了脚步。
这里终究是别人的地方,自己如果淘宝,东西放在长盛的屋里怕是不好,到时候要带走,谁知道人家会不会反咬一口说是他们长盛的东西?再说了,刚才这袭击,人家一看就是在长盛等着自己,除了万老板,还真不作他想,要是自己租个屋,一个好安放自己的私物,一个,也算是自己在省城的一个退路去处。
想到这里,他扛着鼎返身就走。
省城有租屋的广告,在红纸上写上“吉屋招租”四字,注明地点和间数,张贴于大街小巷。招租人一般还会另外注明“真三不佃”的字样,意思就是房客无铺保或家世不清,或租作旅馆者,拒绝承租。
省城自己买屋住的少,租屋住的多,广告到处有,何洛几乎不费功就看中一家隔着长盛三条街的小板巷里的一家。他寻着广告上的地址找过去,找到房东要看屋,房东正好在,开了门领他进去打量。
这屋不算新,但也不旧,里头卫生蛮干净,面积大概有二十多个平,屋主道:“我这屋有十一个年头了,一直爱护得很,就是没得人租我也每天过来打扫的。”
这屋小二楼,隔面临了小呷街,推开门喧嚣声就扑面而来,屋主自己都讲:“要不是临得街近吵了些,租金我还要更高些的,现在一个月十块钱,真的是算便宜的。”
这是实在话,何洛其实对这个位置蛮满意,再看楼上楼下床和衣柜都有,灶屋里的锅和铲也齐全,自己只要办置被子,洗脸的木盆等用具,算是直接就能住,他也不讲价,痛快的付了租金与押金又签了佃约,把鼎放下后拿了钥匙就回去长盛买被子等东西。
他这里把东西办置好,看着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天黑,干脆又回长盛清了两身衣服,特别是把自己的工具和那个塔塞在怀里带上。
阿四儿看他带着衣服走,不解的问何洛:“何师傅,您这是?”
何洛笑笑:“逛街遇到个老乡,关系特别好,喊我去他那里呷饭,我怕喝了酒要留宿,干脆带件衣裳备着。”
他这么说阿四儿恍然大悟,离开长盛,何洛一路注意着莫有被什么人追缀着,顺利回了自己刚租下的屋,落下栓把东西摆出来,他倒在床上才算是放松下来。
这里就是他自己的地盘了,没得人管,以后要是师父他们来了,就可以在这里落脚了。
美美的想了一番后他又翻身坐起来,得去买些清洗修复的材料才是,师父要是看到这个鼎,怕会因为太丑把自己骂一顿的,再说了,那个小文昌塔也要修补呢。
第45章 参宴
何洛这头自己弄了饭菜吃了晚上静心给那个小塔补塔尖不说,关大先生拿着那尊美人俑让晏先生帮他好好的掌眼。
晏淮南是有名的考古学者,甚至早年还曾到欧洲读了历史学,祖上曾靠着倒卖敦煌壁画给洋人发起的家,他从小接触文物,故而兴趣与赚钱都是文物,拿着放大镜好好的把这尊美人俑从头看到脚板底,没错过一丝一毫的地方,这才放下镜片赞叹的道:“是个人才啊,虽说这尊彩绘俑品相完美,要修复的地方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可何师傅这一手真是了得,我掌眼这么多年,竟是看不出来修补过的痕迹。长江后浪推前浪,何师傅这么年轻,这门手艺却是出神入化得很,当得上国手。”
他赞得很厉害了,聂璇在一边听着不由瞪大了眼:“何师傅这么厉害的么?我看他肯定是凑巧吧,要说国手,那还是晏先生这样的人物才当得上。”
关大先生在一边哈哈一笑,附和外甥女的意见:“正是,何师傅修复得好,可还是叫晏先生看出来了嘛,证明晏先生的眼力可不是毛头小伙能比较的。”
晏淮南推了推眼镜,虽说主家有意说他好话,可他恃才傲物,并不觉得这样的吹捧自己就受不起,但他素来只在心里得意,面上一向斯文谦逊,故而只勾出一个淡淡的自谦的笑。
“哪里哪里,世上人才济济,晏某不过侥幸多读过一些书,看过一些事物,却是与那些有能之士不能相提并论的,吾之才能尚欠缺得很,更当不得国手之称。”
关大先生摇头叹道:“晏先生就是太过谦虚。不过也正是先生谦虚,关某才能有幸请来晏先生,天色已晚,晏先生不如留在公馆,我们一边吃一边聊,好好放松一下,如何?”
聂璇知机在一边帮腔,晏淮南推诿一番后便依言留下了。
关府用餐,关大先生没得那多规矩,只是府里女人多,怕晏先生不自在,关大先生便吩咐只让四姨太作陪,其他几个太太都去小偏厅另外开一桌。
聂璇是不喜欢年轻的四姨太,可她舅舅喜欢,只好忍耐着坐到她旁边。四姨太晓得今天有客,梳了个波浪刘海与微微散懒自然的卷髻,换了稳重的墨绿色丝绒旗袍,旗袍边滚了银白色边,素得不得了,妆色也淡,但压襟用了纯银镶粉珊瑚西方女子人物头像雕像的椰圆坠,配上粉中带红的唇色,既有成熟女子的妩媚,又有一丝西方文艺女性的典雅。
她扮相美丽,行走时身材妙曼,说话声音轻柔带媚,惹得关大先生喜爱不已,就是晏先生这样的斯文读书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聂璇吃得有点食不知味,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坐在自己对面的晏先生那镜片后的眼睛,好像时不时会看向自己左手下方的李姨太。等聂璇看过去,偏生又没有看出来什么,她便不再在意这件事情,把精神专注到关大先生说的高老板女儿办的舞会上。
省城古玩三大家,唐、关、孙三家。唐四爷唐家仁排在最前头,却是最低调最有势力的一位。
这位唐四爷唐家仁三十三岁,一生风流爱美人更爱古董,他的背后,则是国党中央委员唐生智。
这位唐生智是个人物,原来是湘省乌龙山一支匪头,他有胆识,胆也包天,肯花钱请江湖偏门人物做事,后来又敢领着杂牌子军独据一方自作军阀,打下了湘西一片地盘。后来为着这个侄儿有前途,干脆利落的答应了蒋委员长的招安,带着身家成了国党的委员。
唐生智三女无一子,故而把已故的大哥的这个独子当成亲子一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甚至有传闻这位唐四爷手里还捏着一支唐委员给的私军与大半个身家。
就唐四爷这样的身份地位,虽然没人敢在明面上称他一声少帅,可他只要脚一跺,那省城的地头还真会抖三抖。
“听说高老板这次请了唐四爷,正好,阿璇你跟着我去,也认识认识一下这位神秘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