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老十想得透彻,同时也把自己的犹豫和心里那点子贪婪也看得清楚,这事儿,他得好好想想,得好好想想。

等扈老十回到自己地盘上了,才他蓦的想起来范十九爷身边那个人是谁了。

省城的江湖圈子不大,有本事有名头的,不说人人认得,但都有个眼熟,范十九爷身边的那位,是相门里的小二金游士钊。

江湖有“九金,十八皮,七十二套寡头”之说。金门是从事算卦相面等“生意”的江湖术士的总称,而小二金这个江湖绰号,指的是游士钊的江湖本事有两种,游士钊这个人年龄不算老,刚四十,可算命测字真才实学,以前有规矩一天只算三个人,大早上的四点半开始算,五点收工,就连他们盗门掌门都感叹过,要是游士钊不瞎,另一金看相,那肯定也是一顶一的厉害。

游士钊这个人不是湘郡本地人,而是落难到了这里,据说是北边军阀闹得厉害,加上旱涝灾年欠收,他才往南边来,结果坐的船出了事,他被人救起来,为了报恩,一个瞎子能做么子?只能靠学来的本事挣钱还恩,救他的人见他一身好本事,就起了心思,扣着小二金摆摊子算命养活自己,那人爱钱,又爱妓馆,沾了一身病,还是小二金重情义给买的棺下的葬。那个人大概也是死前良心发现,写了个信让小二金来湘郡投奔他一个堂兄弟,小二金靠着路上算命摸骨测字,倒还真到了省城,因为一身本事,那个得了信的汉子倒比他堂兄弟仗义,帮着把小二金安顿了下来,又帮称着拉生意,小二金算命测字也准,慢慢的名声宣开了。

只是小二金被省政府主席鲁平请了去做专用的先生,算是大半个退出江湖的人了,他怎么又和范十九爷走在了一块?看那样子,两人还熟得很。

扈老十沉吟着,把这个事放在了心底。

何洛给聂大小姐推荐了自己修复的香炉,就怎么着也睡不好了。

他这几一有空都把玩那个炉子,寻思着穴也摸得差不离,也是时候可以慢慢点灵,便定了心从明日起专心把这个炉子弄好。

次日何洛早早就去上工,一进门就看到有人比自己更早。

聂璇穿着淡黄的旗袍,难得的头发织了辫子侧在身前,不施粉黛,只在旗袍扣上挂着一串小巧的珍珠绿翡红玛瑙蝙蝠压襟,低调又显贵气,耳朵上各扣着一支粉珊瑚小花模样的耳环,称得她人俏丽又清纯,倒叫何洛看得一时忘了眨眼。

聂璇正在东瞧西看,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见何洛就是眼前一亮,面上露出真情实意的笑:“何师傅早,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打扰你休息了啊?”

何洛被她一声唤唤回了神,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摇摇头,略微有些僵硬的走到自己做事的桌前,拿出钥匙来开抽屉。

“聂小姐早,你呷过早饭了吗?”

聂璇点点头,好奇的拿起何洛一一摆放出来的工具。

“何师傅,舅舅叫我跟着你学艺,你看我是不是也要弄一套工具才行啊?”

何洛的眼神不由自主被这个漂亮的女孩子的细长葱白的指头吸引,闻言想了一下,问道:“你是想知道修补的流程,还是要扎扎实实学会这门手艺?”

修复这个活计,只是师门的顺带,也是帛门弟子练习秘技的一个方法,大众得很,倒是可以教的,而要学点灵等秘术,那就要考察人品,测算生辰八字后,再挑了日子拜祭祖师行过磕头大礼才可以的。像聂小姐这样出身娇贵的,又是给大老板当秘书,何洛其实觉得她学习的目的应该是前者。

聂璇果然如他所想,犹豫了一下后说:“我是舅舅的秘书,虽然想扎实学这门手艺,可怕是时间不够用,学得不好还给师傅招黑,怕还是先简单跟着师傅你学学流程,听你讲解一些知识再说。”

没有大包大揽,把自己的处境看得清,倒是让何洛高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既然聂小姐今天来了,就先从清洗开始。”

何洛把一些老瓷碎片拿出来,递给聂小姐,让她仔细观察瓷胚、色釉、底章及损坏处的痕迹等。

常师傅来时就看到两人一人教一人问,气氛好得不得了,不由得心里感叹:何师傅是个厉害的,居然还能把大先生宝贝的外甥女收作徒弟,这要是攀上大先生的关系,以后不得了哦。

他的想法何洛无从知道,中规中矩的讲解着瓷器的清洗方法,刷子的种类与使用,见聂璇专心致志的坐在水盆子边拿着刷子开始清洗瓷片,何洛才拿出炉子来。

他这个角度,背对着门,隔着常师傅也是个侧角,聂璇也背着他坐在右边,没人能看到他的动作,想到应了聂小姐的事,何洛准备给炉子点灵。

找穴花时间,但找准了,点灵就很快。点灵讲的是眼疾与手疾,要一气呵成,这样保证手下的正阳之气不会中断,才能发挥出它的最大效果。

点灵也和物件有关系,越是有年头的物件,经历过岁月的沉淀与洗礼,吸收了天地的灵气与阴气,点出来的灵就越纯粹。这件宋钧窖算得上何洛第一次自己面对的大物件,他既有紧张又有期待。

常师傅专心自己手上的一件铜器,聂璇仔细拿刷子清理着瓷边里的砂土沉积物,她用心得很,这种活看着轻巧,实际讲究耐心细心得很,她却不嫌麻烦,认认真真的刷着,反复的刷了又看了好几遍,只觉得清理得特别干净了,举起来转了半个身子笑着想问何师傅自己这片清理得好不好,就看到侧面的何师傅正提着一支笔,雪白的笔尖上一点刺目的艳红,何师傅眼中好像只有那个炉子,手上的笔一丝停顿也没有,直接点在了炉子上。

聂璇以为自己眼花了,竟然看到笔落下后那个炉子猛的发出一层干净纯粹的蓝色光芒,其中有红铜色的太阳似的小圆盘从蓝光里一跃而出,化为鹤,又化为龟,最后落收于蓝光里,消失前仿佛变成了一个蓝衣华服小孩,戴着红宝石的缨络项圈,欢快的冲何师傅行了个大礼。

聂璇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再看向何师傅手里,一只色泽均美吸引人眼球的香炉静静的被他捏在骨节分明的手里,明明就是个香炉而已,根本没有其他,只是她的幻觉罢了。

第41章 无心之言

点灵要高度集中精神,其中眼不能眨,就怕出一丝差错, 何洛一收笔,感觉到香炉上的冰寒之气忽然一收,眼睛看到迷你小巧的孩子对自己行礼的异象,心下一喜,知道自己心无旁骛,居然第一次就成功了,随后双眼猛的一痛,他忍不住闭上了眼。

浑身也像抽取了力气一样突然乏力,何洛忍不住趴在桌上静静的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恢复了一点生气,等抬头看到一脸焦急的聂小姐,他笑了笑,拿手上的刀伤作借口,只道自己一直抬手,伤口痛得有些难受,并无大碍,糊弄了过去,才把炉子递给聂璇。

聂璇一眼就被这个精巧的一只手便托起来的小炉子吸引了心神。

太美了!

如果说之前是好看的玉石,那么修复好的这只炉,就像上褪去尘灰露出灵动光芒的高级古董,不,是极品古董,捧在手里没有冰凉渐入骨肉感,而是轻凉,像七月的山溪,沁人心脾,并且釉光流彩,好像活的一样。

聂璇睁大了眼睛,震撼得连赞叹的华词藻句都找不出贴切的出来形容。

好半晌聂璇才找回声音,正要张口,就看到何师傅抬手食指比在嘴前无声的嘘了一下,然后拿眼去看另外一边的常师傅。

聂璇聪敏,知晓这是提醒自己拿下店里修复的古玩的事不要被太多人知道,便抿着嘴点头,哪还有心思清洗做事,拿着炉子就站起来要去给她舅舅开开眼。

关大先生那头还在焦头烂额。

商客们提出来的赔偿额款大小不一,合计起来是笔不小的数目。他虽然开了银行,但一次性突然要掏出一大笔钱财,加上店子又压了大额款子进的货,手里头的可用资金就不是那么多,再者亲自请了警察局局长吃饭,言谈间这个案子一时抓不到行凶的人,关大先生的心情怎么也美妙不起来。

警察局长是个能人,看着笑呵呵跟个弥勒佛,可话里话外太极打得特别漂亮,说得最多的是安慰关大先生不要着急,他们警察局一定会抓出凶手,给他一个交待,可饭吃了话说了,什么时候破案就是不说,临走了还揣着关大先生递上的一个大红封。

关大先生心情不好,连长盛都没去,直接回了关公馆。他夫人去了上海接回国的独子,四个姨太正好凑了个麻将桌子在打牌,一回家就听到偏厅里“碰”啊“吃”的“我胡”的,一片唉呀又是你胡了,来来来我们再来一把,麻将牌搓洗的声音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刺耳过,佣人方妈上前接了外套,见关大先生沉着脸,自己的声音便不由自主比平时小了很多:“老爷,您吃过饭了莫有?我去给您做点端来。”

关大先生吃了一包子气,肚子正胀着呢,不耐烦的挥手让方妈下去。

“下去吧,别跟姨太太们说我回来了。”

说完看都不看偏厅一眼径直上了楼。

聂璇在长盛找了一圈没找到关大先生,又等了一阵,等到杨管事,杨管事说大先生回公馆了,聂璇见他脸色比平时严肃,不由得问发生了什么事。

杨管事苦笑:“大小姐,还能是么子事。我们的货被抢被烧,带得同船的别个的货也烧了不少,人家昨天联合起来上门要赔偿,闹得大先生不好过。为了这批货,花出去不少钱的,现在人家要赔,说不赔就联名告到会里去,到时候拿我们长盛的货抵债,这又是一大笔钱。事出得突然,店里哪有那么多钱,大先生现在正愁得不得了,刚才请了警察局毛局长呷饭,那个老狐狸,收了我们的孝敬,却硬是不讲么子时候破案抓凶手,只怕他那头是被对家打点过的了。大先生正气着,我劝他先回公馆休息了。”

聂璇越听越抿直了嘴,恍然发现自己光顾着紧张何师傅的伤与那个香炉,竟然都没有注意到舅舅,她心里生出一股愧疚与懊悔,甩下一句“我回去陪舅舅”就匆匆叫上金桂走了。

聂璇回到公馆,几位姨太还在打牌,她悄声问了方妈,得知舅舅上了楼休息便捧着香炉先回了自己屋里取了香,这才捧着炉子去敲关大先生的房门。

关大先生说是休息,其实哪里睡得着?躺了一会儿就起了身,正在书房里给银行那边打电话询问可调动资金的事情,听到敲门声喊了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