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峫反手用刀柄狠狠击中疤脸肋下,转瞬间已将刀立在身后,将那暗剑别了出去。
从屋后过来的高个用剑指他:“别挡我们的路,还能放你一命!”
严峫“呸”了一声:“口气这么大,也不看看你们动的是谁的人!”
电光石火之间,那高个和疤脸一齐开始发难。严峫挥刀横劈,将两人各自逼退一步,接着腿下一扫,翻身踢开高个的胳膊,刀已经架住了疤脸的竖砍。一击不成,疤脸拧过劲横扫过来。严峫腾空侧翻,手腕转出花来,挑开剑尖的同时回身钳住疤脸砍他的手腕,在虎口狠狠一掐,疤脸的手瞬间麻了大半。这样的招式不是行伍中人多见的,反倒像山贼的野路子,诡谲得令人难以招架。严峫点、挑、横劈的动作行云流水,挡下那凌厉的剑锋,顺势单手就将疤脸背摔出去,挥刀下斩。高个立即眼疾手快地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去挡他的刀刃。眼看这一击无法直中要害,严峫并不贪战,一脚就将疤脸踹了出去,撞在草亭的柱子上。
咚!草亭轰然作响,不堪受重的晃了晃。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高个的脸上滑过一个轻蔑而冰冷的笑意,严峫看见了,却不露任何慌张。现实也果然没有如高个所想的那般发展那支射向严峫的箭猝然被另一支短箭打落,紧接着啪,弓箭手也从一侧墙顶摔了下来,脖颈间已赫然被短箭射穿了。
高个的笑意凝住,对侧望去。那个人持着弓弩的姿势还没放下。是江停。
紧绷的气氛并未松弛,严峫显然没打算给那两名刺客喘息的机会,顷刻间便提刀再斩了过去。以一敌二,他的攻势却并不落下风,反而有越战越猛的气势。高个将碍事的疤脸踢出去,抬剑与他撞了十来招,面上却不显得急躁,反而满是讥讽地扬声道:“我以为你已经完全废了呢,没想到竟还在赧颜苟活。出卖同伴,见死不救,攀附男人么?你倒是擅长这个。”
严峫自上而下狠狠压入一刀,转瞬便将高个的肩头剌开一道血口。血液将衣裳侵染出一片暗红,他怒目而视:“把你的嘴放他妈干净点”
“不必理会他,”又一支箭险险擦着严峫耳侧被打落,他听见江停冷淡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并没有从那话里受到任何影响,“他想模糊你的视听,以此让你忽略他们还有一个人。你小心些。”
疤脸吐出一口血沫,大骂:“我呸!你个婊娘养的叛徒!”
严峫的心却随着那句话不可思议地平了下去。在所有耳边嘈杂的响动中,总有一两道声音是让人听着就觉得心里安宁的。江停踩着柴房后的院墙翻到另一处去了,应该是去追那名弓手。严峫沉了口气,劈开袭向面门的一剑挥刀横断,铮的一声,疤脸手中的大刀霎时断成两截。精钢的断刃掉落在地发出沉重的闷响,疤脸想作势后退,严峫却不给这个机会。只见他拧身一绕,借着巧劲压住身侧的剑尖将那断刃挑起,刀柄击上高个肩上的伤口,接着横刀一扫,将断刃打了出去。
疤脸的脑门正被自己的刀刃刺中,倒地不动了。
严峫心里稳得很,并不多做停留,一眼都没多看那尸体,转身就是一套更加大开大合的刀法向高个袭去。他常年挥刀练习,精于此道,手臂比一般习武之人更加有力,现在更是专注只对付一人,那高个果然在这凶狠的猛攻下接连败退,几乎被逼到死角。
却在这时,院门猛地被撞了开来。最后那名刺客已经将长弓收了,此刻手持一把短刀,近身之下,江停一侧的领子已经染红,手持的弓弩断了一半,应对得颇有些狼狈。严峫几乎是下意识地朝他迎了过去,抽刀将那人逼退几步,短刀不及长刀攻势凶猛,十招之内便被严峫擒住了脖子,狠狠一握,骨骼立马发出错位的声响。然而一星半点的分心在任何武斗中都是致命的,高个找到了空隙,疾且狠地将手中的两枚飞刃全部朝严峫后背掷了出去。
拆招的机会转瞬即逝,江停藏在最后的那枚袖箭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没有做任何犹豫,袖箭与其中一枚飞刃撞在一起,另一枚被他自己硬接下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几步。严峫在一瞬间爆发出一股几乎蛮不讲理的力量,他将手中颈骨断开的尸体一甩,反手将自己的刀掷了出去。锋利的刀刃破开空气,转眼将那高个穿心钉在了破草亭子上。本就摇摇欲坠的亭子终于应声而塌,盖住了满地浓烈的血腥气。
“你怎么样!”严峫顾不上其他的,首先向江停扑了过去,“让我看看,伤在哪里了?你说话!江停!”
却见江停很快就稳住重心,伸手将肩头的飞刃拔了出来,眉头都不皱一下。“不打紧,我算过了。没有伤到要害。”他顿了顿,看着倒塌的草亭和被破坏的门窗,竟然还有心情感慨,“还好这处院子租得便宜。”
严峫被他这一遭吓得心都漏跳了一拍,反应过来时已是全身都浸满了冷汗。仔细检查了江停身上确实都只是皮肉伤,他一口气松下来,紧接着一股邪火就蹭地往外冒。“你这……你这人什么毛病!”严峫将那杀千刀的暗器狠狠一扔,冲江停吼道,“算什么算!万一算错了你有没有想过……”
“严副将,”江停赶紧打断他,意欲把话岔过去,“你不看看那刃上的刻纹吗,兴许就能知道我的身份了。”
“我管你什么身份!你先给我把自己照看好了再说!”严峫丝毫不为所动,气得双眼发红,又不忍心真的骂他,“你!你真是……你的剑呢!”
萧萧寒风卷过枝头。干秃枝桠的影子像某种张牙舞爪的鬼手。静了片刻后,江停顺了口气,做出某种决定一般拉住严峫的指尖,放进自己袖子里,让他能摸到那些细长伤口留下的疤痕。
“抱歉,我还没跟你讲,”江停说,“我已经提不起剑了。”
疯狂躁动的心跳逐渐趋于平静,紧接着笼罩上来的,是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闷。严峫只觉得一瞬间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紧了。他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绪,才让自己听起来不至于有什么太大的异动。他没有再选择追问下去,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那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江停面色沉着,似乎已经做好了面临诘问的准备。严峫却一把将他扛上肩头,作势像山大王强抢民女那样丝毫不理会对方的任何惊呼和挣扎。
他说:“你这破屋子左右也住不得了,从今晚起你就住到我院里。你记着,我也是要收租的。”
未完待续.
颜
第07章七章小
千家笑语漏迟迟,忧患潜从物外知。
待到正月初九这一天,江停就满打满算缠绵病榻,整整两个月了。
从将军府议完事出来,天色已经很晚。戌时将过,街上仍旧热热闹闹的。喧吵喜庆的吉利话在市中此起彼伏,人们大声道着恭贺新春或是万事如意,严峫走在其间,面上却是一种格格不入的漠然和寡淡。长长灯河延绵不绝,行过石桥,路过欢声嘈杂的瓦子,穿过一应卖书卖伞卖纸的长街,行经岔口的时候,严峫犹豫了一下,在巷前望了许久。胸口好像堵住了一团糟污杂乱的浊气,将心神滞塞出针刺般细密的痛感。有不知哪家的年轻夫妇从他身侧路过,青衣男子手拿一根珠钗,想要往女孩的发间戴进去:“娘子莫要气了,年关里头讨吉利是最要紧的,好不好?”
严峫看着他们走远,到底还是拐进去,找到那家相熟的糕点铺子。
“掌柜的,梅花饼可还有吗?”
“哎哟,是严官爷,新年快乐,”掌柜招呼过来,略带歉意地冲他笑了笑,“梅花饼都卖光了,不过还有些糖瓜和蜜圆子,您可要么?”
严峫想了想:“要吧,都帮我包一小份来。”
算来,他和江停置气,也已经整整两个月了。
关于陆先生“前脚刚搬离将军府,后脚就在住所遇刺”的事已过去两月,保险起见,魏将军并没有将此事声张,只有几个亲近的部下将领知道。但那件事还是像某种预示一样,南边交界处跟着在这两月里也起了不大不小的几次冲突,说是住民私斗,实际却都感觉得到两边的关系已是愈发紧张。
将军府书房里的气氛日益凝重,有人那天问起,可那乌戎的小质子不是还在京城吗?
严峫将书房谈过的内容都带给江停。当时江停正靠在床枕上自己跟自己对弈,带有薄茧的指腹磨过圆润的棋子,少顷,果断舍去了两子以收取厚势。江停说,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弃子罢了,恐怕乌戎的人如今比大宣的人,还想让他死。
从那晚回来之后,江停便像是做好了什么决定似的,进入到了一种几乎是有问必答的状态里。他对许多乌戎内部的事情都很了解,坦白了正是因为知道太多才招来了那些要杀他的人,也坦白了他此行是有皇城司的任务在身才不想牵扯旁人进来。烛光明灭昏暗,夜风撞过油纸窗户,闷闷的响。彼时严峫正在给他擦着脖子上的血痕,一路上一直在不满他此前不透露一星半点的行径,气还没消,恶狠狠地叫他闭嘴。他却在严峫帮他上过药后,将里衣全部解开褪下,露出内里像瓷器一样冷白的臂膀和胸膛。
如果忽略他身体那些丑陋狰狞的伤疤的话,那确实称得上是一件漂亮的瓷器了。
严峫登时觉得自己的神经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紧绷。
空气中还残留着止血散和药粉的味道,点燃的火盆热烘烘地烤着,屋内却仍旧让人觉得冰冷,冷到血液都好似凝滞不前,从指尖开始泛起恍惚而僵硬的麻木感。借着昏昏烛光,江停指了指自己小臂上叫严峫摸过的那道细长疤痕,那应该是被某种利刃切开的痕迹:“这一道是去年,我被派去保护那名质子时伤到的。你应该知道,就是在长梨巷有人行刺官员的那件事,其实不是官员,是乌戎的小皇子。兹事体大,所以我不能去见你。”
严峫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一道,还有这些,”他又抬起自己右腕,跟着划过些许鞭伤和肋下腰侧两块烙伤的印子,“这是那年我们一批死士的身份被挖出来,叫吴家人刑讯拷问留下来的,我右手筋脉便是在那时受了损。你应该也知道了,吴家不是什么富商,他们家主是乌戎暗兵所的一名指挥,杀了我们很多人。不过他后来却因为利益牵扯,被自己亲生儿子杀死了,我才在混乱情形中找到机会重新藏身。”
“至于这一道,就是今天那人说我‘见死不救、出卖同伴’的事了……”
茫茫深夜寂静漫长,江停条理清晰地,一一将那些伤痕的来历都讲了出来,以此完全向严峫袒露了他的经历和身份。他的声音很轻,很稳,说得都极简略和轻巧,听在严峫耳朵里,却是一趟趟胆战心惊的鬼门关。严峫随着他说的种种旧事,逐渐移开视线,问他:“当初在乌戎军里接应我的人也是你吗。”
“那不是我,不过确实是按我命令行的事,”江停摇头,表情像是无奈,又像是自嘲,“我的身体在刑问里坏了根本,那个时候状态已经很差了。接应你的人是我朋友,那批人里只有我们两个活了下来,但天水之战后……我也完全失去他的消息了。”
江停这次沉默的时间长了一些。严峫怕他受寒,遂伸手去把他的里衣重新拉好,系上带子,不可避免地就碰到他裸露出来的那部分皮肤,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