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利尔听见一声鸟鸣。火光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在众人的惊叫声中，火势越来越大，吞没房屋、吞没山林，直至将整片山林全都拉入火海。

烈火将永夜烧成了白昼。贝利尔在心中默念，闭上了眼睛。

晚安，晚安。一起迎来他们的新生。

他再睁开眼，看见的是一片晚霞。太阳悬在海平线上，归巢的海鸟吵闹一片，渔船驶入山崖下的港口，丰收的人们相互拥抱庆贺，一片生机盎然。

贝利尔看得出神，他默不作声，直到一个卷发男人走近他，坐在他身边。

“嘿，伙计，听着。我是海兽项目的研究员，我知道你目前正在经历记忆紊乱，不过我需要你帮忙，回忆一个人。”

男人说着拿出照片，放在贝利尔面前。

“他在什么地方？或者说，他的尸体在什么地方？”卷发男人问。

“在我家。”贝利尔机械式地答。

“你家在哪？”

“被火烧毁了。”

“该死。”沃尔什骂了一声，摁开耳麦，跟另一边说着什么。

贝利尔不声不响地望着海面，忽然他弯下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晚安。贝利尔听他的话，闭上了眼睛，他迎来了新生，但面对的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安秋在哪？

沃尔什一把拽起他的衣领，而贝利尔面如死灰，没有任何表示。沃尔什对此翻了个白眼，他掐着贝利尔的下巴，狠声说：“你还想他活的话就赶紧给我带路。他身体里融进了你的血，排异反应就可能会让他没办法复生，知道吗？”

贝利尔像是忽然活过来了，他从沃尔什手中挣脱出来，连滚带爬地奔向雪夜。

在视野尽头，大火留下的痕迹遍布满山，将白色的世界烫出一大个窟窿。

“带上他。”沃尔什朝耳麦里说。几辆属于MSPO的电动雪橇车立即出动，将贝利尔一把抓上车，朝着山脉进发。

火似乎带走了整个村庄。

霍布斯镇的居民撤到了平原地区，从大陆地区赶来的救援队最终扑灭了山火，人们的家当大都毁于一旦，奇怪的是，没有一个当地人在此次火灾中受伤。

除了一个名叫“安秋”的外乡人。据几个居民所说，他们当时是在举行除邪仪式，不小心点燃了安秋的衣服和贝利尔的家。

沃尔什抵达时收尾工作都已经结束了，原本小屋所在的地方只剩一片废墟，有几朵花被摆放在废墟旁，让寒风吹得瑟瑟发抖。

贝利尔直接踩过那些花，疯了般的一头扑向废墟，眼看他连人形都快维持不住了，MSPO的工作人员紧急在周边地区拉起了警戒线，以免人群受惊。

那滩晶蓝色的、看起来有些橡胶质感的流体从木屋缝隙中钻入，在一连串细碎响动之后，废墟被从中心撑开了，灰尘、雪、烧焦的木炭都被抛上半空，清出的一片空地上，贝利尔怀抱安秋，又哭又笑。

“他还有心跳。”贝利尔说，“救救他，救救他……”

队员铺好担架，将安秋绑在雪橇车上。在系绳的过程中，他们从安秋怀中取出了一张纸，是幅铅笔画。

“你们要离开吗？”贝利尔大叫。

“对。医疗设备都在船上，我们得尽快回去。如果不想让他多出一具尸体的话。”沃尔什烦躁无比，语气十足冷漠。

“带我走吧，我会配合你们。”贝利尔说。

“你？”沃尔什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我和他是同类，我会配合你们的，带我走吧！”

“……A5，给他腾一个座位。”

几辆雪橇车飞驰在雪野上，更多负责善后的人涌向山丘。在初临极昼的海岸边，一艘破冰船凌然矗立，船头一只黑豹睥睨众人，高傲地扬起了尾巴。

安秋回到舰船就被送进了抢救室。他早已没了呼吸，肺部功能由于火灰的侵入几乎完全坏死。他的心脏跳动只不过是由于异于常人的体质，贝利尔的血液无疑影响到了他。

安秋并没有立即死去，但他也不算活着。

“抢救没有意义，他全身多器官衰竭，已经不是器官移植能解决的问题了。”主治医生在手术室外脱下了手术服，往手臂上贴了一片高浓度的尼古丁片。

“要杀死他吗？”她说。

“他体内有其他海兽的血，我不确定杀死他还能不能复生，我们没有试错机会。”沃尔什抽着烟，手罕见地有些发抖，“他到底不是真正的海兽啊。”

医生望着舷窗外的海面，这里是白海左岸，距离卡利布尔市有六十天左右的海上航程，即便出动飞机，也需要保持连续飞行十六个小时。

“要让维恩决断吗？”

赌这个或生或死，二分之一的可能。

“不，我有办法。”沃尔什掐灭了烟，回到准备室中，将他穿了很久的这件外套脱下来。

一系列消毒之后，沃尔什进入了抢救室。安秋躺在病床上，呼吸机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摆设，他全身的皮肤都被烧伤了，正以缓慢的速度愈合着。

当然，这是比起海兽而言，对人类来说，失去皮肤组织后，完美再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安秋的左手恢复了光洁的皮肤，然而肘关节以下还是一片血肉模糊。只有心率仪仍在工作，记录着这一不可思议躯体的运转。

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辅助安秋生下一枚Owen。届时即便安秋不存于世，他的Owen也会以“失忆者”的状态存活。

除了没有再生能力和分裂能力之外，Owen会和安秋一般无二。并不可惜，因为最初的作为人类的安秋，本来就不会复生和自体分裂。

沃尔什想帮他，变成一个“人”。

安秋身体恢复的速度很慢，这边沃尔什寻找海兽本体的计划也并不顺利。船上所有的海兽样本都来自Owen，即便沃尔什想人工培植一个海兽细胞，却也因为Owen没有繁殖能力而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