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被重启了,犹如浪潮一般席卷而来,一切他想忘怀的,或已忘怀的,再次卷土而来。

“安。”

“安秋。”

“My angel. ”

安秋骤然惊醒,他抬起头,看见路易斯已经上前来,单臂搂住他,目光中有些关切。

面前的门缓缓洞开,长凳尽头的玫瑰窗下,纯白的圣母像慈和无比。在喧闹的人声中,安秋被簇拥着前进,他看见那尊圣母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它滚动着,微弯着,朝安秋露出一个不明显的笑。

众人神色如常。他们终于来到台下,路易斯深呼吸,做足了心理准备,在他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砰,砰,砰。

“安,你愿意履行诺言,成为我的伴侣吗?”

安秋听见了翅膀扑棱的声音,一片片羽毛落下,风冲开才关闭的黑色木门,安秋闭眼又睁,一切如常。

而路易斯正跪在他面前,目光真切。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安秋双手捂脸,摇了摇头。

他什么也说不出,双眼滚出泪来。路易斯的表情瞬间变了,他震惊不已,似乎从未想过安秋会拒绝他,手里的戒指盒不慎滑落,他连忙趴下去,狼狈地寻找那枚细小的戒指。

安秋听见了笑声,帕尔的笑声。越来越疯癫,越来越猖狂。像是笑这离奇无常的世间,又或只是笑他安秋。

路易斯终于找到戒指,他满含希冀地抬起头,却在一瞬间像被摄去心智,表情僵硬,双眼像墨汁入水一般,渐渐化为鲜红。

第36章三十五章颜

安秋想起了多年前,他与路易斯初遇的那个午后。彼时他热切的目光如今解读而来,似更像是一种饥饿感,一种几乎化为实质的食欲,就如此刻一般。

这样直白迫切的目光,竟被安秋错以为是对知识或知己的渴求。

过往仅有一瞬,被安秋的直觉捕捉到,似真似幻,短暂得叫安秋无法确定。此时却是毫不避讳,望着这双血红色的眼睛的眼睛,安秋几乎觉得,眼前这个名叫路易斯的人会撕碎他的血肉,一口一口吃掉他。

本能中的危机感无法用任何辩解化去,安秋没法说服自己,他一步步后退,一步步远离路易斯。

他的主视眼在左右之间来回切换,就像变色龙那样,他的眼球似乎可以单独活动,以把教堂中其余诸人的神色收入眼中。

梅恩无比担忧,奥利维亚眼中则充满了不可置信,路易斯的两个侄儿哭得像花猫,极怕又好奇地从他们母亲怀中露出半张脸,所有人都望着他,好像他安秋才是什么怪物。

此刻安秋终于明白,出现了异状的并非路易斯,而是他自己。

他的脸颊上出现了一片片鱼鳞,它们底色纯白,在微微光线的照耀下透出斑斓的彩色,而路易斯瞧着这个陌生的怪物,双手微微颤抖。

“安秋?”

安秋听见的是帕尔的声音,那声音叫着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像是情至浓时的呢喃,又有暴怒时的愤吼。

他只看见路易斯双唇张合,却听不见分毫属于路易斯的声音。

此刻安秋方才明白,他与路易斯之间究竟有着多么大的鸿沟。他们不可能结合,永远不可能,因为安秋早已非人,他无法从过往的痛苦中脱出,那将成为他一生的梦魇。

路易斯收回戒指盒,飞奔向外,他要回车上拿安秋的药。他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拨出维恩的电话,但还不等电话接通,他的手机就像受到一股绝强的吸力,径直砸在地上。

“你无法逃脱。 ”

“路易斯,你终将伤害你的爱人,你会杀死他,这是你的命运,你无法逃脱。”

“安秋,你属于我,你永远属于我,无论是生是死,你永远无法逃离我。”

“安秋,这是你罪孽的业果。”

他们俱是愣在当处,然而不等他们反应什么,身处前排的一位女士忽然蹲下,双手护住耳朵,抽搐般地喃喃自语起来。

她在不停道歉,谁也不知她听见了什么,因为每个人此时都听见了声音,远不只是路易斯和安秋。

然而事实上,教堂内一片寂静,除了电话接通之后那头维恩的几次招呼。

没有人回应他,因为没有人听见。

寂静、喧嚣,真实与虚妄的界膜成形,又终于被打破。撕开这一壁障的动静来自一个人,所有人都看见,一个刚才还在母亲怀里哭泣的孩子漂浮起来, 像一个气球那样,飘到天上。

他越来越靠近玫瑰窗,靠近哥特式教堂天顶上的尖刺,他的哭嚎再没有声音,然而就是他破碎时的那一声“砰”,唤醒了所有人的神智。

血肉的碎片就那么落下,滴在每一个人脸上。

路易斯的姐姐哭嚎起来,她尖叫着推开人群,奔向那团红色血雨的源头。

但除了血滴,除了不成型的肉块,她什么也没有抓住。

钢琴无人自奏,一个个琴键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徐徐按下,奏出的只有乐曲主调,在场无不熟悉,却都脸色苍白,甚至没多少人注意到这一异变。他们只以为这一次又是幻觉。

但并不是。

四四拍的节奏被什么敲响了,有人抬起头,看见的是玫瑰窗外那只鸽子的黑影。

一下一下,配合着钢琴旋律,准确地敲击着。

紧接着,就在所有人惊恐不已,尖叫着奔向教堂大门时,黑门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变成了一块没有缝隙的石墙。

这里再没有其他任何出口,除了那扇仅凭人力绝无可能攀越的玫瑰花窗。

教堂中一盏盏圣洁的白烛火光摇曳,好像哪里吹来了大风,几乎要将它们扑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