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沉入更深的识海之中,从玻璃破碎和邮箱爆炸的嗡鸣中回溯,回到一顿午餐的餐桌前。

这顿午餐也没什么特别的,直到画面中闪过那个维恩无比熟悉的人影。他看着身体的主人端着食物在餐区落座,视线望向了那个纤瘦高挑的背影。

不像在帕尔那里见到的,这位安秋还是失踪前那样半长的头发,他向维恩走了过来,而身体的主人对此毫无反应。

维恩这才注意到,他看的是窗边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棒球赛,对这位货车司机来说,餐馆里并不存在“安秋”这么一号人。

“你好,维恩。”安秋向他招手。

“你不必说话,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来叙述。如你所见,我没有死,但我也并不算活着,我现在的状态更近似于幽灵。”

维恩无法动弹,他只是一个见证者。他看见安秋向他走来,伸出手,然后,安秋的手穿过了看客的身体。他忽然有种触电一般被触及灵魂的感觉。

“原谅我只能这样来见你,我剩下的力量不多了,没办法再操控除我以外的实体。不用担心,我无处不在,我的双眼注视着世间的一切。

“接下来的话你要认真听好。这是杀死帕尔的唯一方法,虽然并不算彻底杀死他,但我能……把他带来我身边。”

第68章六十六章颜

一进房门,贝利尔就注意到了挂在客厅墙上的那副画。画中的黑狮目光炯炯,仿佛正注视着来宾的一举一动。

通向花园的玻璃门大敞,雨泼进来,打湿了木质地板。两只狮子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简单的止血措施已经失效,流出的血把整张沙发都染红了。

大狮子Sara奄奄一息,还没取名的小狮子睡得香甜,似乎做着什么美梦。

这里安秋的气味太浓了,似乎是维恩有意维持,贝利尔可以从那副画、从一些日常用具中感觉到安秋的痕迹。

无从捉摸,无处不在。

狮子主要的伤口在腹部,贯穿伤,是被某个海族的触手穿刺导致的,由于伤口太深,止血一直没能起效。

海族的恢复能力在半血身上本就要削弱许多,加上黑狮似乎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搏斗,饶是贝利尔也没法一下就让它恢复如初。

他从厨房拿来小刀,划开自己的手,接了一满碗血。蓝色的液体在玻璃碗中回荡,在熹微的晨色中像是月光,这碗血喂到黑狮嘴边,很快就被它本能般地饮下。

贝利尔手中的伤口轻易愈合了。他不再管已经性命无虞的黑狮,而是寻找起了这个家里留有安秋痕迹的东西。

那张画无疑是痕迹最重的,它在安秋一笔一划的描摹之下成型,就像MSPO珍藏的那幅正在消逝的画一样。与那幅黄昏不同,这幅画的主人十分珍重它。

杯子、餐盘、画笔、一枚印着维恩名字的胸针……大多这些物件都被好好安放在了同一个储物柜里,唯有一个例外。

贝利尔来到沙发前,一手拎起那只熟睡的小狮子。小家伙与Sara长着一般无二的黑色皮毛,只不过爪垫还是生粉色,等它更大一些,也许会变成Sara一般的深棕。

小狮子终于从睡梦中睁开了眼,那是一种介于维恩的莹绿和安秋的灰之间的一双眼睛,没有猫一贯拥有的竖瞳,双眼圆睁,无辜地望着贝利尔。

维恩知道吗?这只小狮子是……安秋的孩子?

他忽然有了一种撕碎这只狮子的冲动。他的手掐上狮子的脖子,小狮子感觉到痛苦,拼命挣扎起来,一旁的Sara陷于昏迷之中,对此毫无所觉。

“安秋,安秋……”

贝利尔忽然听见了风声,是那种霍布斯雪原上穿过松树林的风,风里带着雪的寒气,吹到他耳边。

他看见安秋坐在壁炉边凝视他,目光好像透过他望着什么人,他看见安秋留给他温柔的吻,看见安秋缺失的左耳,看见他身上一道一道累世轮回的伤疤。

似乎一点点腐烂了,又似乎还活着,他的皮肤满是病态的苍白和未破体而出的脓血,安秋就是以这样一副身体来到他身边的。

他也许三十岁了,也许已有三百岁,他老了。

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错误,源自于一个叫帕尔的海族。他是帕尔的过去,是安秋不曾见过的、属于那位独裁暴君的脆弱。

仅此而已了,他只不过是又一个偷了人类名字的小偷,他偷走了贝利尔,现在他也想偷走帕尔。

你能触碰安秋吗?用你Owen的身体?用你充满矛盾与漏洞的“人格”?用你处处与帕尔相类却又不尽相同的本体?用你无法克制的施暴欲、你掐死他孩子的这只手?

贝利尔,你看啊。看所有这些和安秋有关的人。

他们都曾拥有安秋的慰藉,拥有他的快乐,拥有他坦诚相待的心。你有什么?

你只有那堆在风雪里燃烧殆尽的灰。

是啊,安秋死了,他烧成灰了。

“贝利尔,你想见他吗?”

贝利尔惊醒,他先是看见了一抹烛光,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人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一手掩住口鼻,似乎在克制他难以掩饰的笑。

“贝利尔。”

“欢迎来到这里,我的最后一个Owen。”

贝利尔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安秋总是与他对望, 为什么他总在亲密之外,表现出难以隐藏的忌惮和疏离。

他和这个叫做帕尔的海族,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

血一样红色的眼睛。

帕尔触碰到他的脸颊,那只手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所过之处皆是一道血痕。

“你想见安秋吗?”

这些字化成污泥,一字一顿,涌入贝利尔的大脑。

你,想见安秋吗?

你想见他,还是想撕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