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夸奖。”安秋说。

“我以后……学着做甜点,你看怎么样?等我学会了,就在家楼下开一家店,攒一些钱,养一只狗。那个时候,你愿意来和我一起生活吗,安秋?”

后视镜中的Ave目光执着,一句话说完,他的眼眶也有些发红。他有很多话不能宣之于口,只能这样别扭的、晦涩的,留下一个似是而非的问题。

他不能说更多了。

“店还没开,就想做我的生意了?”安秋笑着说。

Ave哈哈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他抱着快要洒出纸袋的面包,慢慢的、慢慢的蜷缩起来。

“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车内陷入长久的沉默中,车外的树影匆匆掠过,它们并没有Ave来时感觉的那么高大了,仿佛只是路边的一个个路灯,或者行道树。

视线忽然一黑,他们钻进了一棵杉树被掏空的腹腔内。只是短短的一瞬,杉树另一边,蜿蜒的河流汇入山下的湖泊,一艘小船摇摆其中,像一条划破镜面的裂纹。

一支烟终于燃灭了,安秋将它摁灭在缸中,把余下的烟盒丢给Ave。

“这要看天意了。”

***

维恩是在自己家中醒来的。

窗帘紧闭,他床头的闹钟指向4,也许还在凌晨。他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四肢,还有体表所有视线能及的皮肤,一切正常,他似乎没有失去什么身体部位。

打开手机,吉卜特大型车祸的新闻正挂在头条,黄色的警戒线将整个路口封锁了起来。记者站在警戒线外,镜头的不远处就是维恩曾在的那个红绿灯下。

货车将这片地方完全铲平了,从人行道到背后的花坛、围墙,甚至连墙后的一栋建筑都成了危房。

维恩不在那里,但货车之下的情形全都打了码,足见其惨烈。

鲁伯特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维恩接起,先听见了嘈杂的人声。

“老师,终于联系上您了,您在吉卜特吗?”

“不……我在家。”维恩说。

“车祸的事情您看到了吗?”鲁伯特说,“案子从警察部递到MSPO来了,开车的司机出现了异化,现场有很多目击者。”

“当场死亡了吗?”维恩问。

“还活着,安娜正在全力抢救,不过脑死亡的可能性很大。”

“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维恩挂断电话,窗外的天似乎亮了一些,淅淅沥沥传来雨声。在雨浸湿的花园中,一个巨大的黑影一动不动,占据了属于蔷薇花的角落。

维恩拉开玻璃门,射灯自然亮起,照亮了那个黑影。被雨淋湿的黑狮蜷成一团,它蜷护着的腹间,一只小小的黑狮熟睡着,发出小猫一般的呼噜声。

Sarastro,以及他的……

黑狮遍体鳞伤,意识尚存,但也模模糊糊地仅有一线。

维恩头痛极了。Sara的事无法假手旁人,可案件也需要他来处理,直觉告诉他,如果不去的话,他将会错过什么重要信息。

Sara的伤明显来自于海兽,除了诸多切割、穿刺伤之外,一些伤口还覆有粘液,阻止组织再生。

没有办法了。

维恩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凌晨拨出电话十分不礼貌,但此时此刻,别无他法。

电话打到第三遍时,那头终于接通,迷迷糊糊传来一声喂。维恩没时间解释前因后果,开门见山道:“我是维恩,能来帮我一个忙吗?”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说:“和安秋有关吗?”

“算是吧,来救两个人。”

维恩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他先把大小狮子都挪到了避雨的室内,才有时间去换衣服。在他系领结的时候,天边一抹白逐渐漫出,将夜一点点染淡。

天终于要亮了。

***

MSPO内部,重症医疗室中,异变严重的货车司机正在接受第三次手术。在他的脸上,从嘴部衍变出的章鱼口器和触须蔫搭着,呈现出极其诡异的一副模样。

维恩等在手术室外,身边坐着双眼通红的鲁伯特。又一次工作通宵,鲁伯特脸上多了一些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万分。

“你去睡觉吧。”维恩说。他把一根烟捏在手里,但不能点燃。

手术室的灯由红转绿,两名研究员推着担架出来,满面愁容地对维恩摇了摇头。

人力已经没有办法了。

“还有几个小时?”维恩问。

“他的心脏不可能修复了,血氧含量太低,用机器最多也就延续六小时。”

“够了。”维恩跟在担架之后,身上的白大褂被风吹起,鲁伯特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他知道审讯要被推进到下一步了。维恩获得的情报只能发挥其实际价值,不具有法律意义,某种程度上也不具有公信力,只是在很小的范围内,诸如MSPO,维恩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他跟着担架来到监护室,软管和电线织成了一张蛛网,将伤者网罗其中。维恩坐在床边,握住伤者唯一完好的一只手,他的意识探入深处,浓雾散去,唯余一片虚无。

他仿佛踏在一片水中,视线尽头是与天相接的水面,唯一明亮的光源来自上空,在荫蔽的浓云之后,一颗白色的“太阳”似乎正在层层剥离。

这个人就要死了,维恩也救不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脑死亡之前读出他的记忆,抢出所有有价值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