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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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华十三年四月初九,太师万淙安因贵妃万氏无故被废入冷宫而数次上折具表,为其妹求情皆被无视。

是夜,万太师调拨通郡、齐郡、楚郡三地守军,身穿龙袍,手执玉印,漏夜闯宫,谋篡皇位。幸得禁卫军统领丁雨率领平北将军留在京中的部下迎战于皇城之外。

得知此事的皇帝终于彻底从醉意中清醒过来,听着宫外阵阵喊杀之声,数次于窗外见到被火光染红的天幕,额上泛起涔涔冷汗。

“皇上,不如、不如让人把万贵妃接过来吧!”承恩小心提醒道,“现下这么乱,万一、万一有什么好歹……”他说到这儿,却是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在宫里当了一辈子的差,早已将自己的心肝炼成了七窍玲珑样。

这前半句说出来无碍,后半句,却是全靠主子的理解了。主子心里余情未断,这下半句就是把万贞儿接过来就近保护;主子心里恐慌,他这下半句就是想把万贞儿接过来作为最后对峙的保命符。反正,到最后,他这提醒都是极适宜的。

皇帝似是愣怔了一会儿,半晌才点头:“好!”

承恩刚要出去,却听身后又传来一声低唤:“承恩!”

“是,皇上!”

“把他放出来吧!”像是下了极大决心,皇帝又说了一遍,“万一,朕是说有什么万一的话,总归得给朱家留下一条血脉。”

承恩愣了一会儿,才明白皇帝说的“他”是指太子,当下眸子一亮,连忙道:“喏,奴才这便去!”

偌大的殿中忽然只剩下了自己,皇帝的心里顿时油然生出一种孤独感。他想起那日初一说的那番话

“您虽对儿臣无父子情义,儿臣却不可不敬这生养之恩。儿臣只能答应您,在您有生之年不行谋逆之事致父子兵戎,弃先祖伦德!但这朱姓江山已是百年基业,儿臣,绝不放手!”

他开始极度焦灼又无措地在乾宁殿中来回踱步,一时间自己都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紧张还是害怕。直至看到丁雨亲自将万淙安的人头提到面前时,他才终于失魂地坐回到案前。

“启禀皇上,反贼万淙安率兵闯宫被当场诛杀。其子万心良趁乱逃脱。刑部已同五城兵马司派人追击搜寻,必定竭力将其缉拿!”丁雨中气十足的嗓音在乾宁殿里激起一阵嗡嗡回声。

“他、他头上戴的,是朕的冕旒?”皇帝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顶无比眼熟的冕旒,那是代表他帝业皇权的冕旒,也是他多年前在万贞儿所生的大皇子夭折时,为安抚万贞儿而送给大皇子的陪葬之物。

这么多年,他几乎都忘了这顶冕旒,然而此刻,即便人头落地,那两条红绳仍稳稳地系于万淙安的头上,像在无声嘲笑他。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她心里……竟真的存了这样的心思?”皇帝的声音开始透出深深的恐惧,就如同自己的世界被彻底颠覆一般。

像是为了适时回答他的话一般,万贵妃在这时被人带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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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了朕半辈子,朕就宠了她半辈子。当年朕将这冕旒送给她,告诉她虽不能当朕的皇后,但在朕心里,她和朕的江山一样重。可是到头来、到头来,她居然在那么久之前就有意让她的兄长,有朝一日,时机成熟后来杀了朕,取而代之……哈哈哈……”皇帝说到这儿,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得连带着万贵妃赶来的承恩脸都白了,却只是退了一步,缩向角落里。

万贵妃脂粉未施,钗裙朴素,安静得如同多年前那个被人带到他面前的小侍女,只是声音沙哑得厉害,在看见状若癫狂的皇帝时,眼光微闪了闪,旋即双膝一弯,便跪了下来:“参见皇上!”

皇帝并未答话,只是猛地将面前万淙安的头颅踢向了她所在的方向:“你有何解释?”

万贵妃怔怔地看着脚边无声与自己对视的那张脸,待看清那是她的兄长万淙安时,才吓得跌坐在了地上:“这、这是我阿兄?”

“是,你的好阿兄!朕力排众议,扶上太师之位的万淙安!带了几千人马,就敢闯进这皇城之中,逼朕退位让贤,给你们万家腾出那金銮宝座的万淙安!”他说着,几乎是扑向了万贵妃,两手紧握着她纤细了许多的手臂,“你这心里,是不是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太子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做不了朕的皇后,所以你觉得当个皇帝的妹妹会更开心?”

万贵妃被他捏得秀眉拧作一团,失神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身酒气、邋遢癫狂的男人。这些天以来,她在冷宫夜夜于噩梦中惊醒,不管白天黑夜,稍有动静,她便会以为是他来看她了。她哭着喊着,等他回来找自己,结果等来的,是一次接一次的失望。

她的骄傲、她的信心、她的爱,都在那一日日的空等和失望中消磨殆尽了。

她是真的开始怀疑了,怀疑他们这么多年以来的纠葛,到底有多少是因为爱,有多少,是因为栈恋那荣华安乐。

“是!”她肩头微耸了耸,似笑非笑道,“那冕旒是我给兄长的,不仅如此,太子兴也是我让人害死的,我还和别的男人睡了呢。怎么?皇上这么快就忘了吗?那日你不是亲眼见着吗?那年轻的小道士,比你英俊、比你……”

“贱人!”皇帝忍无可忍,狠狠一记耳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万贵妃捂着脸,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和这个男人携手相伴这些年,像这种赌气的话,不,是比这更嚣张、更刻薄的话,她都说过无数次,可是从前他至多也只是拂袖而去,过个三五时辰或是一两日,总还是可怜兮兮地跑来哄她的。可是现下,他居然对她动手了,如此毫不怜惜地给了她一记重重的耳光。

他望向她的目光里,没有半丝怜惜和后悔,有的,只是浓得化不开的震怒和懊恼。

“你打我?”她似是终于回过神来,忽然疯了似的扑上去,“我这么多年为你咬碎了牙和泪吞,为你担了天下骂名,为你连女人最基本的尊严都没有了。到头来,你一次又一次瞒我、骗我、欺我、负我,朱承堂,你不是男人!我看不起你,我……”

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愤怒而面容扭曲的女人,皇帝恍惚觉得陌生起来,那些谩骂诅咒在他脑海中来回翻涌,仿佛眼前只是个市井泼妇披上了自己深爱多年的女人的皮囊,他一边低吼着“闭嘴”,一边伸手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不是,你不是朕的贞儿,你不是!”近乎狂乱的自言自语里,他的眼神却是坚定起来,“朕的贞儿,温柔体贴,娇憨率真。她心无城府,对朕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她会夜里亲自起身给朕倒茶,会把朕给她画的画、写的诗都像宝贝一样藏起来。她会不管多晚,都等着朕一起休息,抱着朕,睡着了也不放手。人人说她嚣张任性,只有朕知道,不管朕怎样惹她生气,她都不会离开朕,她只会一边骂朕一边替朕把歪了的腰带系正……朕的贞儿,朕的贞儿,不会背叛朕的!绝对不会!”他一边说着,手掌却是一阵又一阵地收紧,一寸一寸,直至面前女人的动作渐渐变得迟缓,挣扎也停止,饱含泪水的眼睛瞪成一种空洞却浓艳的恨。

从两人起争执那刻就避了出去的承恩公公,在外面竖着耳朵听了半晌也没再听见任何动静后,终于小心翼翼地探进半个头。待看清那个怒目圆睁瘫倒在皇帝身边的女人后,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皇、皇上……贵妃娘娘……她、她……她这是……”

皇帝有些僵硬地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女人,半晌,却是缓缓落下两滴清泪:“她死了,朕亲手、亲手……掐死她了!她再不能骂朕,也不能气焰嚣张地说朕不如那个小白脸了。她死了,朕的贞儿,被朕,亲手掐死了!”

说到最后,他抱起地上那具犹有余温曾无数次温暖过他的身体,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到最后,他还是不敢当面问出那句话,那句哽在他喉头心上的尖刺般的话。

那句无数次在醉梦里,他都在质问她的话。

贞儿,那天在鸾栖殿,那个年轻英俊的小道士,他真的尝过你吗?

只能属于朕的你!

3

一个月后的尚书房里,初一端坐案前,正聚精会神地听着江同殊说起那场士子聚会的场地安排等事宜,眼角余光里,却似乎瞧见有个粉绿色身影倏忽飘过,眉心立时舒展开来:“阿宴,我瞧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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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同殊一听见是谢宴,下意识地便热切回头,可是门口哪还有半个人影?

“殿下,微臣对阿宴虽然有情,但如今上至亲朋下至好友都知道此事自始至终都是微臣的单相思了。微臣这些时日被众人安慰同情已经很是气闷了,您又何必再在微臣伤口撒盐?”江同殊只当初一是在戏耍自己,有些生气地板起了脸一本正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