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你一个姑娘家的又带着伤多有不便!”江三郎说着,拉过方才与谢宴同坐的江莫氏道,“让我娘子陪你去街口那家医馆好歹先包扎一下吧!”
谢宴摇头:“这伤真没什么,伤得并不重,你们看,血都没怎么流了,不打紧的。”
“谢姑娘这是什么话?我们一群男人今日竟要你一个小姑娘护着,实是羞愧难当。现下你还受着伤,我们若就这样自顾离去,将来如何自处?况且,同殊临走时都还看着你胳膊上的伤,若是回头出来知道我们没照顾好你,少不得怪我们兄弟不够意思的!”商家大公子说着,便招呼自己的一个侍童过来,“备好车马,我们跟在谢姑娘的马车后,待看完大夫送你回去了,剩余的事,我们几个私下再行商议!”
谢宴无奈,只好乖乖在江三郎的夫人陪同下出了江家,上了自己的马车。
“看那姓崔的郎官态度,竟像是完全没留后路,明知我们这些客人里多是显贵之流,却无半丝忌惮之意,只怕奉旨之事只真不假了。”江三郎的夫人神色中带了些焦灼和慌乱,显然对于方才发生的事还心有余悸。
而这恰恰也是谢宴此刻最担心的事,倘若皇上下旨将江尚书收监,那手上势必是真掌握了江尚书私吞库银的证据了。可是以谢宴对江尚书的了解,只怕朝堂上上下下也找不到第二个比江远声更刚正不阿的怪老头,这种人若说他偷藏了家里的钱贴补朝廷她可能信,可是私吞国库府银,谢宴是一万个不相信的。
最重要的是,江尚书临走时交给自己这个东西的用意何在,她还有些揣度不清,只是观他神态,竟似对刑部来人并不十分意外。而真正让谢宴心惊的,是他眉宇之间隐约夹带着的慷慨就义般的冷静。
不等她想太多,马车在医馆门前停了下来,翠岚和江三郎夫人一左一右的搀扶让谢宴颇不自在。更奇怪的是,医馆的大夫见人搀着她进来,居然很是平静地挥了挥手:“闲杂人等都退下吧,这位姑娘请到静室稍等片刻!”
谢宴怔了怔,却也不曾多想,跟翠岚在药童的引导下,进了一间静室。
屋里有人正背对着她拧着一条湿帕子,见她进来,转身看了她一眼,虽只一眼,却把谢宴吓了一跳。
然而,对上来人双眸的一刹,她眼眶一热,竟是险些落泪。
一颗惴惴不安悬着的心,竟是立时,便归了位。
3
初一动作极轻地将谢宴的袖子高高挽起,因为怕碰到伤口,他将袖管都尽可能提高,再往上折,等伤口彻底暴露时,才发现谢宴居然哭了。
“疼得厉害?”他声音有些发哑,“我尽量再轻些,成吗?”
谢宴也不搭腔,只是任由眼泪簌簌落下。初一只好拿微热的湿帕子轻轻拭上她臂上的伤口。虽然不像谢宴说的那么云淡风轻,但伤确实也不算重,伤口的血已经开始有凝固的迹象了。
初一用小木勺舀了一大勺金疮药,小心翼翼地撒在伤口上。这药撒上,谢宴倒真觉得一阵锐痛,当下呼吸一滞,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事实上,她自己也分不清,为何对上他会哭得这么厉害,明明她从小就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掉眼泪的人。
记忆中,上一次这么哭,还是八岁那年。她从自家秋千架上摔下来,额头磕了个洞,她当时都没哭,还镇定地自己捂着伤口去找母亲,结果谢夫人好不容易帮她处理完伤口,恰好父亲回来,一听见阿爹问她怎么了,顿时就号啕大哭了起来。
大抵,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没来由地便能让你释放委屈和恐惧。比如,八岁时见她受伤满面忧色相询的父亲,又比如眼前,在她慌乱无措受伤强撑时,如天兵神降般温柔呵护的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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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谢宴这副模样,初一这回却是真慌了手脚,扔了木勺,急急道:“这药……这药会让伤口更痛吗……那、那不上药了,回头我去宫里找些好的金疮药来。我、我先给你包扎起来!”说着,他拿起一旁早已备好的干净布条想给她包扎起来,可也不知是真的心急还是怎的,一头怎么也固定不住,急得额上都微微见汗了,眉头更是拧得厉害。
见他这样,谢宴心里总算稍稍好过了一些,一把夺过布条,下巴固定住布条一头,自己手脚麻利地绕着手臂转了几圈,才冲他努了努嘴:“剪子!”
初一见她终于开口,这才松了口气,拿过剪子轻轻剪掉布条,又将她袖子放下,才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现下还疼吗?”
“你怎么会在这儿?”谢宴不答反问道。
“这阵子在太阁与江同殊也有些交集,他生辰宴虽未邀我,但他与京中这些儒生士子关系极好,我也有意向他示好。当然,最重要的是知道你会来,所以跟他打过招呼他的生辰宴也要来凑个热闹。不想宫中临时有事,出宫晚了些,到江家时恰好看到他们父子被刑部的人带走,于是便让云旗去探探情况,那家伙直接爬到墙头上去了,结果得知你手臂受伤他们打算送你过来就诊。我不放心就先行到此,跟大夫说让他准备些外伤药和净水、布条,想亲自帮你包扎……”他说到这儿,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拭去她脸上还挂着的泪珠,“看来,我又适得其反了,不仅没帮上忙,还害你多挨了些痛!”
“不关你的事!”谢宴撇了撇嘴,自己别过脸擦了擦眼泪,“我是忧心同殊和江尚书的安危罢了!”
初一闻言微微垂了垂眸,然后一件件地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你既受了伤,就要好好在家休息。其他的事,我来处理。”
“你来处理?你想怎么做?”谢宴听闻他要插手此事,心头一松却又有些不放心,“你自己在宫中处境堪忧,还有心力管外面的事?!”
“我是想救下江家父子,将功补过。”他背对着她,将沾血的湿帕子放回盆中。
谢宴咬着唇,犹豫半晌,还是从袖中摸出了江尚书交给自己的那件东西。
那是一枚小巧的钥匙,式样简单,但却是纯铜材质,放在桌上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这是?”
“江尚书被人带走之前,暗中交给我的!”谢宴蹙眉道,“他大概是希望我拿钥匙回去找我爹。可是,我今日出门前,爹就临时接到宫中旨意,让他去陇西赈灾。”
“父皇派你爹去陇西赈灾?”初一蹙眉接过钥匙,“钥匙我先收着,剩下的事我自会处理。你还有伤,先回去好好养着……”
“养什么养?”谢宴杏眼一挑,“线索是给我的,又不是给你的!这事交给你一个人处理,我不放心!”说着,伸手便要夺回钥匙,却比初一慢了些,小手正好便拍在了初一手上。
初一看她像触电般缩回手,嘴角掠过一丝轻笑:“阿宴的意思是……是要与我并肩作战?”
“谁要与你并肩作战?我是要监督你查案,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你这人花花肠子忒多……”谢宴心里虽然松了口气,语气却是满满的得理不饶人。
从拿到江尚书递来的这枚钥匙起,她就一直在头痛,连这钥匙是拿来开什么的都没头绪,更别说帮上什么大忙了,她生怕自己辜负江尚书的临危托付。可是现在,她虽然还是束手无策,但如果有个人替她伤脑筋,她只要从旁监督的话,她的压力就相对小了很多。
初一显然也没让她失望:“既然钥匙是江尚书所给,那说明这钥匙能开的锁,必然是在江家了!”他沉吟片刻,“事不宜迟,我和云旗先去江家找找看有没有线索,你先回一趟谢府,把外面那些人打发了再回江家与我会合。”
“好!”谢宴点头,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忽又回头叫道,“初一!”
“嗯?”
“如果……”她侧脸转向他,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和同殊在一起,你会怎么样?”
按说,他若听见了众人送她来医馆的话,自然也知道他们的原话之中,对她和同殊关系的促狭之意。为何,他竟似毫无芥蒂?还愿意出手在这种时候帮江家?
初一轻轻叹道:“阿宴你希望我怎样呢?”
“明明是我在问你!”谢宴恼道。
“我们不会走到那一步去的!”初一盯着她,看了半天,笑容中多出一抹凌厉,“我劝你还是不要用这种事来试探我的心意,否则倒霉的是姓江的书呆子。”
“你……”谢宴耳根一热,有心骂他无耻,又想起这矫情的问题似乎是自己问的。若在这时动怒,岂不正说明自己心虚?
她狠狠瞪他一眼,转身摔门而去。
“你老这么惹她生气,就不怕她真动了怒嫁给别人?”月云旗从门外进来,一脸的幸灾乐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