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上的同学们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傅禹就喜欢在时老师跟前乱晃了,对待语文课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热情。
青春时期的学生对于“喜欢”的定义十分模糊又宽广。傅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是一到时鹤生的课,傅禹就开始早早做准备,他实在是太喜欢时鹤生站在讲台上的样子了。就连瞪眼都比别的老师赏心悦目许多。
之前时鹤生说傅禹的成绩有提高的余地,就是字太难看。傅禹就真的买了一本字帖,不听课的时候就在练字,一笔一划,跟变了个人似的。
几个男生曾经拿着傅禹的字帖本嘲笑他,说傅禹装腔作势,转性了。傅禹也不恼,转着笔故作高深地回他们:“你们不懂。”
在时鹤生看来,傅禹自从扶他去了几次医务室,打过几次饭,大概是良心发现,竟然开始愿意听他说教了。说让他订正卷子就老老实实地交,作文也认真写,在他课上十分配合,虽然时鹤生不会刻意提问他,但每次找人提问的时候,傅禹都定定地瞧着他看。
满眼睛里都是期待:找我!
作为老师时鹤生自然是非常乐于看到傅禹的这个变化,也经常和办公室的老师聊起傅禹,大家一致觉得,傅禹只要肯好好学,考个重点是没问题的。时鹤生自己爱教育人,也就多关注傅禹,和他时常往来,偶尔在食堂遇见傅禹,傅禹也带着同学端着饭盘过来坐在他对面。
时鹤生平日里经常一个人吃饭,傅禹坐在他对面的时候,时鹤生甚至觉得花费时间吃饭也不那么麻烦了。他刚开始代高一和高三的课还是比较忙的,课文不熟悉的需要一点一点查,他又很计较细碎的知识点。高三的课程赶得比较紧,忙着忙着就错过了饭点儿,只能一个人吃饭。
傅禹自打和时鹤生吃过饭之后,也总能凑巧赶上,时间长了,时鹤生一个人去食堂还挺不习惯的。
有时候没了傅禹在这插科打诨,吃个饭都食之无味。
期末之前,时鹤生忙着结课,学校有大大小小的活动要参与。网校学习、党员党课、心理辅导师的考试、优秀教学案例的课等。那天晚自习之前接到学校教务处通知要交上最近两周教案的时候,时鹤生实在是抽不开手了。
新手教师不如老教师有经验,教案还是必不可少的。时鹤生没什么经验,学期初不忙的时候还在一板一眼的写教案,最近时间来不及,忙着上课,就缺了几节课的。
正巧那天是傅禹班上,三班的晚自习,他带着教案本子就过去了。
临近期末,也没有新课可上。他布置了学生自己复习、发了一套练习卷子下去,就坐在讲台上补起教案了。偶尔有同学上来问题,他低声讲完,就忙自己的事儿。
下面一片安静,窸窸窣窣的只有笔尖滑过纸张的声音。偶尔时鹤生抬起眼睛,也没什么可操心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鹤生感觉到一道人影站在自己面前,他正在写一个教学过程设计,思路不能断,就说:“稍等一下啊。”
对面的同学没有出声,时鹤生也就没在乎,奋笔疾书地写完了,连教学反思都没拉下。于是等他回过神抬起头,就见傅禹看他写了很久,一脸无语的看着他:“老师,你在写什么?这么专心,补作业吗?”
“教案。”时鹤生看见是他,也没什么责任感的又翻了一页书,尴尬地笑了一声,才问他:“你来问什么?”
傅禹把卷子拿出来,放在他面前,指了指作文阅读材料,“我找不到论点。”
“……” 时鹤生看了一眼那明晃晃的一句名言:【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第二段材料是《逍遥游》。
这有什么不好找的?
时鹤生怀疑地看了一眼傅禹那大大的脑袋,大大的疑惑,只好先问他:“你从里面找出了什么论点?”
“嗯……”傅禹认真地想了想,说:“生命在于静止。”
“……”时鹤生也认真地问他:“傅禹,你是认真的吗?”
“嗯啊。”
时鹤生道:“逍遥游是高二学的吧,语文必修五,你都忘了?”
傅禹认真地摇了摇头,“记不清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大半夜晚自习里,时鹤生对照着那段逍遥游,认真地一字一句给傅禹重新讲了一遍,直到晚自习下课,傅禹仿佛才终于弄明白哦,原来是自由。
他在下课铃打响的时候突然冷不丁地问了时鹤生一句:“老师,你觉得是爱情诚可贵,还是自由价更高?”
在嘈杂的铃声和瞬间吵嚷起来学生们急着回家的教室里,傅禹那句话的声音实在是不算大。
却一个字儿都没丢,全部都灌进了时鹤生的耳朵。
他看着傅禹认真的眉眼,和等他一个答案的表情,好像瞬间意会到了什么,又有点摸不透傅禹的意思。
“你说什么?”
傅禹索性撑着胳膊趴在他面前,和他紧紧对视着,一字一句道:“老师,你会喜欢别人吗?”
会喜欢别人吗?
什么意思?
时鹤生一时间懵了,他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为什么会从傅禹嘴里问出来?
他打量了傅禹一眼,照旧是红色的卫衣,短发,眉眼干净又整齐,嘴角总是挂着笑,桃花眼真是漂亮又多情。
一时拿不准他的意思,时鹤生笑了一声,尽量用平日里和傅禹闲聊的语气问:“什么意思?你也有感情烦恼了啊傅禹?这可还没高考呢。哪个班的?跟我讲讲?”
傅禹却摇了摇头,猛地从他手心里抽回卷子,又把时鹤生的笔塞进他手里,像是生气了似的,僵硬道:“我回家了,老师。”
“……”
傅禹果真快速收拾完书包就跑了,时鹤生看了看手心里的笔,这根笔还是上次傅禹去他办公室给他的,说想送给他的。
一根普通的笔,他也就接了。
但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他却不敢接了。
时鹤生收起东西回办公室,听到从他旁边路过的女孩们窃窃私语,说着谁的异性朋友在门口等着送她回家,又说着谁喜欢的男孩明天会有体育课,下了课约了谁的对象一起吃饭。
这些学生之间的情愫老师们都清楚,却也管不了。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最微妙难以言喻的,谁也说不准,如果教师擅自干预进去,有什么后果?
只要学生足够收敛,不影响成绩,多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时鹤生突然想到了这两个月以来,傅禹对他莫名的殷勤和热情,怎么会经常在食堂遇见不爱去吃食堂的傅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