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以童忽然站起身,跑到客厅搬了抽纸盒过来,坐下来,开始替张其稚擦眼泪。但张其稚的眼泪越流越多。陈以童慌了神,他说:“我不讨厌张其稚了,可以吗?”

张其稚扑到陈以童身上哭出了声。他的胃很痛,脸颊很痛。他紧紧抱着陈以童,走出童年期之后第一次那么放声大哭。陈以童始终安静地抱着他,轻拍着张其稚的背。

天光放亮的时候,他们还抱坐在露台上。张其稚慢慢缓过来。他把口罩除下来,拿掉纱布,给陈以童看脸上缝的伤口。张其稚说:“以后我就不好看了。”

陈以童盯着伤口看,一直到张其稚又把纱布贴回去。张其稚扯嘴角笑了下,说:“答应了陈以童要去长岛画室。我们现在去好不好?”

他拉着陈以童站起身回房间换衣服。他给陈以童换了套暖和点的套装,自己稍微擦了下身子,换了套干净衣服。陈以童站在玄关口等他,盯着那张约法三章画纸发呆。他抠着画纸四角的黏胶带,茫然地看着未开灯的客厅。

张其稚把挂在一边架子上的鸭舌帽扣到头上,拉着陈以童下楼。

去长岛的路上,他们沉默地看着疏落的柏油公路。张其稚开得很慢,到长岛画室的时候,天已经很亮。

陈以童搬走后,叶细细曾经带人来画室打扫过一次卫生。画室里少了陈以童那些东西,空阔的可怕。陈以童在边边角角仔细地探看着,画室里还有一股熟悉的气味。落地窗外边的荒芜草地已经变成了基础工地了,不知要建什么。张其稚跟在他身后走,看着陈以童推开大柜门,躲进去,又招招手,让他也进来。

张其稚笑了笑,真的也钻了进去。

陈以童把门拉上了。他握住了张其稚的一只手,忽然说:“张其稚,是最美最美的蓝色。”

张其稚逗他说:“陈以童会说情话了哦。”

陈以童艰难地说着:“从小就是。想把你画下来,但是找不到适合的蓝。我喜欢张其稚,不管张其稚是什么样子,我都想画。我以后,会按时睡觉,帮助张其稚做家务,只在画室画画。会按照我们的约定...”

张其稚沉默了许久,抬手擦了下眼泪。

他们那天,在空荡荡的画室里坐了很久。陈以童拿画笔在即将要拆掉的墙面上画了很多小画。他教张其稚怎么拿画笔,怎样下笔去画自己想画的东西。张其稚画了一颗脑袋尖尖的陈以童。陈以童严肃地说:“不像。”

张其稚佯怒道:“没你专业可以吧。”

陈以童转到另一块空白墙面,开始画起来。他认真地勾勒。张其稚看了他一会,走到门外走廊边,点了支烟。这之后他应该能休息很长一段时间,重新回去做模特是无望。阿礼送他回来的时候,逗说:“看来真的只能开酒馆了。”

张其稚左脸上的伤口又痒又痛。他趴在围栏上,盯着前边发呆。中间阿礼打了个电话给他,说接下来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并不是退圈就只是甩甩头走了就行的。张其稚深吸了口气说:“知道了。”

他把烟头摁灭在空花盆里,散了散烟味,进了画室。

陈以童垫着脚在画上方的事物。张其稚站远了点,看到自己的侧脸出现在白色的墙体上。脸颊上长出了一条蓝色的银河。张其稚坐到了水泥地板上。陈以童还在认真画着张其稚的耳廓,耳后的玫瑰纹身。张其稚抱腿看着,他忽然轻轻叫了一声:“陈以童,你可以过来抱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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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其稚拉开了遮光窗帘。他拿脚点了点陈以童的屁股,骂道:“起床,晨跑了。”

陈以童嘟囔一声,还是乖乖爬起来。张其稚发现,陈以童好像才越过自己的童年期进入“成熟期”,开始表现得很好沟通。他真的会认真履行他们的约定。

张其稚拉着陈以童的卫衣袖子把他拽下楼跑步。他们两个绕着公园跑完步,买点早餐带回家。陈以童洗过澡就会钻进画室。张其稚整理卧房,把垃圾清理打包,等早上垃圾站开门再下去分类投放。

他那段时间又开始第三阶段的厨艺练习时间,尝试做一些简单的小甜品,然后踹开画室门让陈以童试毒。陈以童从小没那么爱吃甜的,吃什么口味的蛋糕都是一句:“嗯,好吃。”

张其稚揪着他的脸,怒道:“给我认真点吃。”

陈以童很无奈。

那天阿礼进屋的时候,正好张其稚在满屋子追着陈以童塞蛋糕。张其稚把剩下半块给了阿礼,陈以童又抢回来了。阿礼说:“这是玩得哪一出?”他发现不知道为什么,陈以童就是很不喜欢他。阿礼想,他年轻的时候,帅过张震,拿下少男少女都不在话下,近几年魅力也不会减得这么快。他尝试朝陈以童魅力一笑,陈以童捧着蛋糕顾自己回了画室。

傍晚,张其稚要去给脸上的伤口拆线,他问陈以童要不要陪他一起去。陈以童犹豫了下,点点头。他们开车到一间私人诊所。护士引张其稚进诊疗室,陈以童绞着手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旁边有杂志架,但陈以童不敢动。他看到半开着的诊疗室里,张其稚侧坐着,朝他笑着眨眨眼睛。陈以童也笑了。

张其稚拆完线,脸上多了一条新鲜的疤痕。陈以童因为不习惯,就一直盯着那条疤看。张其稚拉着他走去最近的便利店,买了两只冰淇淋。那段时候天冷得很快。陈以童隔着袖子捏着那只草莓味的冰淇淋。张其稚自己撕开一只巧克力味的,开心地吃起来。陈以童也开始慢吞吞撕包装纸。

有路人认出张其稚,指着他议论。张其稚仍旧满不在乎地吃着冰淇淋。他们坐在便利店门外,看着对面的街心公园。公园门口放着一尊怪怪的雕塑,看不出是哪个人物。旁边一溜的大排档都开始摆出露天的折叠桌椅,墙面的电视机放着晚间新闻。长岛基建队拆除旧楼时,在一间空屋的墙壁上看到了一面巨幅的肖像画。

张其稚碰了碰陈以童的肩,问他:“晚上想吃什么菜?”

陈以童晃着自己的两条腿,说:“豆腐鱼烧豆腐。”

张其稚不满地说:“那个昨天吃过了。”

陈以童又重复了一遍:“豆腐鱼烧豆腐。”

张其稚说:“揍陈以童。”

他们懒洋洋地靠在便利店门口。天开始夜下来,路灯忽地亮起。远处不知道为什么升空绽开了一朵烟花。然后过一会,又是一朵。他们停下来看着夜空里的烟花。基建队队员回忆说,是一幅很美的人像画。那个人脸颊上有一条银河。挖机推倒了长岛旧楼,尘埃四起。施工队员攀上破败墙垣,在瓦砾中间找到一只断成两截的画盘。他指挥挖掘机向前,把现场的垃圾清理出去。那到底是怎样一张脸,过后也就无人再说起。

(完。)

第40章番外一:叶细细的信颜

陈以童臭儿子: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到冰岛的雷克雅未克,也没预想过要在这里给你写一封信。

张文昊临时有工作取消了旅行,被我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遍之后,给我转了一笔购物经费。

张其稚替我们报这个定制团的时候,定了极光游,但我不想去。于是其他家庭一簇一拥地上了大巴,我留在酒店给你写这封信。

我说我没想过有一天能自由地旅行。我以为这辈子,我不会离开你一天。我甚至不知道有一天自己死掉了,你要怎么办。所以从你很小时候开始我就开了一个账户,为了给你存够往后的钱。

前个月我把这笔钱拿出来给张其稚开酒馆用了。我和他找了间夜宵店,一边喝酒,一边和他说,这笔钱是我存着给陈以童养老的。张其稚逗我说:“老妈,放心,我会好好锻炼身体,一定比陈以童活得久。”

他那个人,嘴上没有一句好听的话。说好话也像在骂人。但我哭了。我捂着自己的脸,本来只是流泪,后来干脆哭出了声音。

我知道,我现在一部分的自由是张其稚换给我的。他还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和你在一起是件轻松惬意的事。

连普通两个人在一起的恋爱关系都是场自相残杀的博弈,何况你和他。我想到这些的时候,永远好难过。

他知道你不会再肯搬画室,于是求屋主人把房子卖给了他。他在小区出去林荫道尽头的小巷找了个店面开酒馆。

我说,张其稚,人不要为了另一个人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