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以童顾自己盘腿坐在皮沙发上笨拙地叠着衣服。叶细细靠在料理台边上看着他。一般这种时候,陈以童是不会走出画室的。他有自己非常严格的时刻表。但他现在居然肯浪费那个时间,坐在沙发上折衣服。叶细细不知道张其稚是费了多大的努力做到的。
那天晚上是张文昊生日,张其稚订了私家餐厅。叶细细过来接陈以童过去。车子开到市中心挺隐蔽的一个会馆门口。陈以童跟在她身后穿过枯山石花园。餐厅玻璃移门自动打开。会馆里的服务生引他们朝包间走。陈以童好奇地望着走廊两边的琉璃壁灯。
张文昊和张其稚已经前后脚先到了包间。服务生拉开包间门,陈以童走进去,绞着手,站在张文昊边上,说:“老爸,生日快乐。”
他给张文昊画了一幅小画做庆生礼物。张文昊笑着接过了。陈以童依旧站在他边上。叶细细拽了他一下,说:“怎么啊?过来坐下啊。”
陈以童绞着自己的手。叶细细看了眼张其稚,张其稚叹气说:“老爸,他想你让开。他要坐我旁边。”
张文昊感觉脑袋里跑过一条冒着黑烟的火车。他还得乖乖站起来,给陈以童让位子。张文昊调笑道:“立里老师,你请坐。我随便坐哪里都可以的。”
饭吃到一半,叶细细就走出去了。过一会,张其稚出去找她,就看见叶细细站在花园边的吸烟区吸烟。张其稚走过去,叶细细递了只烟给他。
张其稚点燃吸了口,笑说:“待会陈以童闻到我们身上的烟味又要发癫了。”
叶细细笑起来,笑一会又不笑了。她说:“前几天公司里的几个女孩子,你的粉丝,和我吃饭的时候还问我,张其稚有没有隐婚生子啊?据说他隐婚生子哎。我说我做奶奶了这么大的事,我早公司门口拉横幅庆祝了。”
叶细细抖了抖烟灰,继续说:“张其稚,你和他在一起。结不了婚,发展不了事业,走不出这座城市。这些他都意识不到。但对你来说会不会太残忍了。”
张其稚吐了口烟,拿手挥了挥,笑说:“老妈,你带着他的时候,做到公司高管,还和张文昊结婚了。什么都没影响你啊。怎么我又不行。”
他举袖子闻了闻身上的烟味,嘟囔着,还是把外套脱掉再进包间。张其稚顾自己走出了吸烟区,穿过花园。他在走廊碰到出来研究琉璃壁灯的陈以童。张其稚在背后点了点陈以童的后脑勺,陈以童吓了一跳。张其稚摸着他的耳垂安慰他说:“小熊小熊不害怕。”然后说:“怎么样,这个也给你装一盏在画室好吗?”
陈以童真的点头了。张其稚哑然失笑,怒拍了他一下,说:“开玩笑的,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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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陈以童开始发表“植物男孩”系列画作。那个系列的作品被称作他最具“日常感”的画作。躲在冰箱冷冻柜格子里钓鱼的小男孩,夹在晾衣绳上晒干自己的小男孩,把洗衣机当成妈妈的子宫休眠的小男孩。
陈以童缩在沙发床上,看着画被裱上框,然后包裹完全,再运下楼。这些画作隔天会在画廊展出。他打了个哈欠,然后站起身,慢吞吞走到厨房去热午餐。厨房窗格望出去,是其他远近高低的楼宇。昨天叶细细和他说,长岛画室所在的那栋楼要被拆除了,他很想和张其稚一起回去看看。
午后他有发语音给张其稚,张其稚在忙,没有回复他。
那晚张其稚拍摄结束有个聚会。他坐在妆发间,化妆师拆着他头发上卡进去的装置。张其稚低头拨了电话给陈以童。他说:“晚餐老妈会送过来给你,今晚我不在家吃饭,知道了吗?”
陈以童哦一声,又说:“长岛画室。”
张其稚说:“知道了,带你去。”
他挂了电话,站起身去隔间换衣服。
阿礼载着他去了最近新签约的品牌方准备的聚会。那算是个较有影响力的国际大牌,几个国家和地区的形象代言人和特聘模特都到场了。张其稚跟在阿礼身后,拿着香槟杯。他望着满场炫目的灯光以及同样炫目的红男绿女。四周欧式象牙白墙面上规律地缀着两排玻璃球灯。张其稚在心里想,陈以童一定又会想要。
有人过来和他碰了碰酒杯。张其稚举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他靠在甜品台边上,旁边忽然有人凑过头,拿着一杯红葡萄酒,和张其稚说:“乔琪请你的。”
张其稚抬头,看到站在大厅的自助餐台边上,那位影响力非凡的宴会主人。过一会,乔琪从餐台那头绕过来,踱到甜品台边上拿了一朵杯子蛋糕。大家都会叫他乔琪,但乔琪真正叫什么,背后什么来头,谁都说不清楚。张其稚只是听阿礼说,挑中他来做这个品牌大陆地区形象代言人的,就是乔琪。
乔琪把杯子蛋糕放在手心里,问张其稚:“你喜欢这个吗?”
张其稚不置可否。乔琪点了一下张其稚太阳穴边那颗褐色的小痣。他在《世上最美的溺水者》那幅画中看见的痣是蓝色的。画家的眼睛,把张其稚染成了一小片海。一片能够在陆地上游弋的海,周身好像还有海风的气味。他的手指顺着太阳穴滑过张其稚的脸颊,唇边。张其稚躲了一下。
乔琪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失礼了,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他把杯子蛋糕放回甜品台上,靠到张其稚边上,说:“我买了一幅《世上最美的溺水者》的仿画,就挂在卧室里。”他神经质般地抽笑了一下。
周围宾客拖着长裙礼服流连停走,穹顶天花板绘满古希腊神话。乔琪亲昵地贴着张其稚说:“有时就看着那张画自慰。有时找个人对着那幅画做爱。”
他的声音听起来客客气气,以为在和张其稚说什么恭维客套话。他说:“我真喜欢那幅画。”
张其稚挣开了他的手。乔琪忽然抱住了他。张其稚想推开,突然被身后的两个保镖抓住了手。动静很大。周遭的人愣了半秒,又顾自己做自己的事。张其稚忽然觉得有点头晕。天花板太高了,比长岛画室的还要高远。他大喊:“你碰都别想碰我!”
乔琪揩了下张其稚的脸,礼貌又真诚地说:“可是我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特别是这颗痣,这个玫瑰纹身,这张漂亮的侧脸。”
他把刚才侍者递过来的那杯红葡萄酒举起来给张其稚,笑说:“喝下去。”
张其稚抿着嘴。乔琪好像很无奈,朝周围说:“他不喝我请的酒。”
大家都没有回应。阿礼冲过来的时候,乔琪已经在掰开张琪稚的嘴灌酒下去。阿礼叫道:“干什么,Mr乔,他不喝我代他喝行不行?”
阿礼想把张其稚拽出来,被一边的安保推倒在地。张其稚的头开始变得又痛又晕,感觉像塞了满满一罐剁碎的辣椒在脑袋里。他恍惚里看到会场中央的大钟,已经九点一刻了,陈以童肯定缩在沙发上咬着手指看纪录片。他们的客厅最近放了一个小书架,给陈以童放画册用。书架顶端摆了一张他们两个小时候的合照。一个臭屁地怀里抱着足球,一个穿牛仔背带裤茫然地盯着镜头。张文昊还没按下拍门,张其稚已经不耐烦地叫:“好了没啊。拍好给我买巧克力糖啊。”
张文昊叫他闭嘴。张其稚撇撇嘴。一边的陈以童忽然点了点他的肩膀,从牛仔背带裤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了两块榛子巧克力放到他手心里。张其稚说:“笨蛋,这都快融化了。算了,谢谢。”
陈以童温温地笑起来,又认真地背着手转头望向镜头。
张其稚被呛得眼泪直流。乔琪吻住了他的嘴唇。张其稚脱力地靠在乔琪怀里。他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了,陈以童等不到他,会发疯。
张琪稚忽然发狠推开了乔琪,他抓起甜品台上的酒杯碎片划向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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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以童蹲在露台上,看着落地窗外的灯火。已经近凌晨。一般如果超过他睡觉的时间点才回来,张其稚会打电话和他说明。所以他想,张其稚应该再过一会就会回来。
但他等了很多个“一会”了,张其稚一直没到家。
陈以童打了个喷嚏。他刚把两个人换下来的睡衣洗了,所以穿回了薄一点的那套。半夜他醒过来,发现自己缩在露台上睡着了。但张其稚还没回来。陈以童举电子表看了眼,又去看窗户外边。手机一点动静都没有。张其稚没打电话给他过。他开始生张其稚的气。陈以童拿了只画笔,跑到约法三章画纸边上,在画纸下面大大地写上了:讨厌张其稚。
颜
第39章吻烟花(六)颜
已经近清早五点。张其稚摁开家门上的密码锁。屋内灰蒙蒙的暗。但他还是能看到陈以童还蹲在露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看着尚在黎明的世界。张其稚走过去,也蹲下来,说:“你又不按时睡觉。”
陈以童不理他,仍旧顾自己看着窗户外边。张其稚低下了头。他被拉去洗了胃,包扎了脸上的伤口,半个钟头前刚醒过来。阿礼送他到楼下,他连走路都觉得勉强。但他知道,再不回来,陈以童还能继续在这里坐下去,坐到他进屋为止。
张其稚把额头抵在陈以童肩头,说:“再也不和我说话了?”
陈以童恨恨地说:“讨厌张其稚,讨厌张其稚...”
张其稚看着自己的眼泪滴到了地板上,一颗一颗,周围太安静了。眼泪砸在地板上的响声都显得特别大。陈以童终于动了动,转回了头。张其稚包扎好伤口之后在外面戴了层口罩。陈以童看着张其稚红红的眼圈。张其稚解释说:“手机砸坏了,联系不到陈以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