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细细懂了,陈以童说不清楚事情,但他会画画。他想到可以用画来替他说话。叶细细翻阅着那几幅画,从头翻到尾,又翻回头。她问:“陈以童是不是知道张其稚最近的事了?”

陈以童玩着触控笔,点点头。

叶细细看着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沉默了好一会。楼下张其稚抽完烟,散了会味道正要上楼。叶细细问陈以童:“真的要发表这几幅画吗?”

陈以童没再说话,又坐回了餐台边。张其稚进屋,把掉到地上的画册捡起来塞回了书架上,走过去坐到了陈以童对面,拍了下陈以童的头。陈以童皱眉抬头,回了他一下。

那晚,张其稚坐在沙发床边上看着钟情那部短篇小说集。陈以童蹲着身子,又在调什么神秘的颜色。张其稚抬头,看着陈以童的背影,像秋天栗子林里的一头不太灵敏的小熊。张其稚笑了声,又低头看书。

过一会,阿礼打电话过来。张其稚最近真是烦到不想再接阿礼的电话,怕又是告诉他事态升级了或是又爆出了什么“脏事”。张其稚还是接起来。阿礼说:“你看看热搜吧,两极反转了。”

张其稚打开社交网络,看到自己的名字和“立里”这个名字靠在一起出现在热搜上。他抬头看了眼安静作业的陈以童。他点开了热搜。下午,电子艺术期刊《Corazon》发表了立里的连环插画。每幅插画下边有一块留白,画家字迹稚气地写了描述。第一幅上两个在蓝色海水中静躺着的小男孩,大一点的男孩子画得身体比例失调,五官换了位置,身上罩着透明玻璃罩子:这是我和我的弟弟,张其稚。我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是分开的。

第二幅画上,玻璃罩子中的大男孩要顺着退潮的方向飘走,小男孩钻进了大男孩的玻璃罩子中,躺到了他的身边看海:妈妈说,我认识他13年了,比我生命的一半还要多。

第三幅画上,小男孩在玻璃罩子上贴着卡通贴纸,大男孩开始在玻璃上画画,岸边的人发现了那个变得十分漂亮的玻璃罩子:世界的洋流会把我们推到海的深处,他一直在我身边贴着星星贴纸。

第四幅画,小男孩捏着大男孩像橡皮糖一样过长的手,一起看着海平面上开始塌陷的城市一角:很想和他变成荔枝汽水瓶底往上升的两颗气泡啊,他说好凉快,我也说好凉快啊。

第五幅画上,小男孩戳破了玻璃罩子,拉着大男孩跳进了海底。海里瑰丽的鱼群擦着他们飞过:真的好凉快啊,张其稚。

陈以童公开了自己的身份。

张其稚红着眼睛从手机里抬起头。他不知道陈以童是怎么理解了这件复杂的事然后想到要用自己的影响力来替张其稚作证。

阿礼又打电话过来,尖叫着:“我靠,我手机都快被打爆了。是不是真的,你哥真是立里?”

大家也终于意识到,《世上最美的溺水者》里那张扭曲模糊的侧脸就是张其稚。他藏在长岛的秘密是玻璃罩子里的大男孩,天才画家立里。一个无法面对世界的自闭症患者。

张其稚站起身,走过去坐下来,抱住了陈以童。陈以童回身看了他一眼,又顾自己转回了头。张其稚把脸埋在陈以童的背上,感觉有东西梗在喉咙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难过地说:“你真是个傻子,陈以童。”

第34章吻烟花(一)颜

张其稚进画室的时候发现,餐台上放着一本全新的画册。那是陈以童即将出版的画册的样本。画册的封面没有用《余温》或者是《余震》这些具有声誉的画作。他用了自己初中时候在画室的练笔画《烟花》。画册的名字叫《人可不可以吻烟花》。张其稚有时候觉得陈以童确实就是个古怪的艺术家脑子,所以想到的东西带满奇异的诗意。

他翻开画册第一幅画是《烟花》的局部扫描图。不是整幅画,而是一部分的扫描图。张其稚才发现,正中央那朵烟花的大色块里藏着一扇玻璃窗户。

陈以童顾自己靠在电脑边,好像在苦思什么东西,头发乱蓬蓬的,睡得满头呆毛也不知道梳一下。

最近张其稚出去做活动接受采访,总有记者把话题拐到立里身上,他们努力要从张其稚这里再挖出一点关于画家立里的料。张其稚被问烦了,在心里嘟囔,他没什么了不起啊,就是一个傻子,笨蛋,偏执狂。

“喂,傻子。”张其稚叫了陈以童一声,他拿脚踹了下电脑椅,说:“我买了新车,停楼下了,想不想看看?”

陈以童显然没什么兴趣,看了他一眼,又去看自己的屏幕。张其稚骂道:“这时候一般人不应该说,哇好厉害,换了辆什么车啊?陈以童笨蛋。”

他抬手把陈以童头上的呆毛摁下去。那几撮毛又自己立了起来。张其稚更烦了。

张其稚后来是拽着陈以童下了楼,必须给他看一下自己的新座驾。他把陈以童扔上副驾驶位,把车开出了长岛。陈以童因为被打断了创作灵感,坐在位置上开始生闷气。两个人就那么互不搭理地随车子冲进了市区。

张其稚带陈以童去了阿礼的工作间。阿礼点了外送套餐,几个人在会议桌上吃东西。阿礼把陈以童那份套餐放到他面前,毕恭毕敬地说:“立里老师,你看看合不合胃口。”

陈以童用湿纸巾擦完手,掀开盒盖,瞥了一眼。张其稚边吃着饭边和阿礼插科打诨。阿礼揽了下张其稚的肩,凑到他耳边说:“你小子不要再惹麻烦,我就能长寿。”

张其稚斜了他一眼。

一旁的陈以童忽然气汹汹得把阿礼的手从张其稚肩头甩了下去,然后照着张其稚的脸颊亲了一口。

空间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阿礼的助手打了个嗝。张其稚的脸刷得一下红了,他回头瞪了陈以童一眼。阿礼张了三次嘴巴,终于怪叫道:“不是吧?”

张其稚眼神飘忽地说:“怎么啊?”

阿礼说:“你最好现在和我说清楚哦,不要等又在热搜上看见他妈的你的名字再告诉我哦?”

张其稚擦了下嘴巴,问一旁的陈以童:“吃饱没?吃饱送你回去。”

他带着陈以童火速出了工作间。

在车上,张其稚严肃地跟陈以童说:“以后在人前,陈以童不能随便亲我。”

陈以童歪了歪头,问:“为什么?”

张其稚愣了下,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抓了下头发,说:“就是,别人会误会的。也不是,就是别人会多想的。”

陈以童问他:“想什么?”

张其稚顿了下,说:“嗯,想我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是兄弟,如果你亲我,就不只是兄弟了。”

陈以童点头,问:“那是什么?”

张其稚眼神又往车窗外飘,忽然有点脸红,说:“就是,是谈恋爱的关系。”

陈以童不说话了,好像在思索什么。张其稚不知道他有没有弄懂。过了半晌,陈以童才问他:“谈恋爱好吗?”

张其稚差点笑出来。他看着前边长岛的海堤,想了想,说:“和陈以童谈恋爱的话,应该还不错。”

陈以童温温地笑起来,说:“那我要和张其稚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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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以童的身份曝光后,总有人会跑到长岛画室附近蹲点想见他。有几次还是会有人来敲画室的门。叶细细想劝陈以童换地方,但知道是徒劳。即使每天被骚扰,陈以童都不见得会换地方。

画室像陈以童的培养皿,他是培养皿上的一粒小种子,离开之后可能会死。

但前几天,有人又闯进了画室,一个学画画的青年学生,想让陈以童看看他的画。陈以童躲到厕所里,拼命给叶细细和张其稚打电话。张其稚那会在外边给代言的产品站台,等下台阿礼把手机还他之后,张其稚才知道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