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其稚有点不耐烦地问道:“是叶细细要你和我说什么啊?”

张文昊深叹了口气,说:“要接受你们在一起,对我来说,已经很不容易。我和你老妈更担心的是,你又能坚持多久。陈以童不是普通的男孩子。不可能和你谈普通的恋爱的。他耽误你,或者你伤害他,对我们来说都太痛苦了。”

张其稚看着远山的青绿色,不知道陈以童会怎么定义这种颜色。

那天,张其稚和张文昊钓完鱼,回去的途中去了趟长岛画室。陈以童正好在翻他带过去那几本杂志。陈以童的画纸上终于又开始出现事物。

张文昊很少去长岛画室,叶细细几乎不会麻烦他过去,因为他工作的地方和长岛几乎是城市的两个端点。他看着画室里塞满的绘画工具。这间画室大得能让一个美术班的人在这里上课。但这里只归陈以童一个人用。他每天自己在这里,绘制一个别人无法理解的世界。

张其稚熟门熟路地倒了杯水给张文昊,带他参观了下画室的角角落落。他说:“这张餐台,陈以童御用小餐台,吃完饭,上边必须一点油星子都没有。他自己会擦干净。这张沙发床,陈以童睡午觉专用,但几乎不用,因为他不睡午觉,你知道的吧。还有,老妈给他买了一整箱橘子味洗手液,洗光一瓶,柜子里拿一瓶。啊对了,张文昊,你过来看,他的百宝箱。”

陈以童从画纸面前抬起了头。张其稚问了声:“能给老爸看吗?”

陈以童犹豫了下,点点头。张其稚打开那个铁盒子,从里面拿出了张文昊找了很久没找到的一把进口削皮刀。张其稚说:“陈以童喜欢死这把刀的形状了,然后就从家里偷出来了。”

张文昊笑起来,转过身和陈以童说:“下次直接问老爸要就好了,还可以给你买新的。”

他们在画室里呆到叶细细来送晚餐。她说:“今天这里这么热闹啊。”

陈以童是即使身边挤满了人,只要手在画画就可以当大家不存在。所以张其稚和张文昊站在他身边聊了半天,他也没什么反应。

叶细细给他炖了点土豆牛腩。陈以童慢吞吞吃着饭。张文昊想起自己钓的鱼都放了快一下午了,也得提回去。张其稚晚上还有个拍摄要赶去市区。

他走到餐台边,点了点陈以童的脸,说:“我先走了。”

陈以童抬了下头,又低下去,说:“拜拜。”

张其稚又跟着张文昊上了车。车厢被阳光晒得十分昏热。张其稚开了车窗,车子开出去,风呼呼灌进车厢。他舒服地趴在窗台上,看着长岛荒凉的平原。

张文昊说:“陈以童最近的状态不错。”

张其稚点点头。

晚上,阿礼等在摄影棚门口。还没轮到张其稚拍摄,他递给张其稚一个台本,凑到张其稚耳边说:“稚哥,我觉得你的运气来了。有导演看上你,想你演他的电影。”

张其稚翻了翻那个电影剧本。大概是一个年轻人偶遇了一个陌生失智老人,后来两个人相互扶持的那样一个故事。他没演过戏,对演戏也没多大兴趣。张其稚看了几眼,把台本搁在了桌子上。

拍摄结束后,阿礼搭他的车回住所。阿礼又问他考不考虑拍。张其稚唔了声,打了把方向盘。阿礼下车后,张其稚又拿起了那个台本。他翻到末尾,年轻人的朋友问他为什么要去照顾一个麻烦,他说:“因为对我来说,她和其他人一样,没什么不同啊。她是个很可爱和蔼的老太太。”

张其稚坐在车厢里,看着远处毛绒绒的路灯光。他想他也不能对张文昊保证什么,但是在他眼里,陈以童也是个很普通的男孩子,和别人没什么不同。他从未把他当成一个病人。所以他比他们更知道,他是可以爱的。

第27章余震(三)颜

张其稚接下那个电影才知道,那是一个成本不高,制作也不会太复杂的小电影。七月,他去试过一次镜,导演现场就决定用他了。八月开机的时候,因为拍摄时间卡得紧,每天的拍摄任务都很重。

张其稚有时半夜才能结束拍摄,回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三四点。他打开家门,洗个澡出来,看到陈以童站在房门边看他。张其稚推着他进房间,陈以童房间墙壁投影还在放着什么宇宙纪录片。张其稚抱着他靠在墙上,说:“累死了。”

陈以童摸着他的头发。他们就那样静静抱靠着,张其稚呼一口气,说:“充电完毕。我去睡了。”

陈以童拽着他的手,好像想和他说什么。张其稚问:“要说什么?”

陈以童红了脸,他轻声说:“想张其稚。”

张其稚愣了下,笑说:“我也想你。但我最近会有点忙。不要等我去画室,也不要晚上熬夜等我,听明白了吗?”

陈以童看着他,没点头也没摇头。

和张其稚搭戏的演员是个老戏骨。老太太戏外非常冷,就坐着看台本,偶尔会过来找张其稚对词。但入戏之后,她可以马上切换成那个有点呆然又可爱的失智老太太的形象。张其稚为了演这部电影,蓄了一段时间的头发,留了一点点发尾。一开始他要表现为一个不太可靠的年轻街头流氓的形象。

他跟老太太相遇的时候,打坏了老太太的一盒鸡蛋。两个人站在街头大吵起来。老太太拽着他要赔偿,他钻进一辆小巴逃走了。老太太失神地站在街头,看着巴士的方向。

那场戏拍完,老太太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过一会过来和张其稚说:“你根本不知道怎么演流氓啊。”

张其稚愣了下,本能地想回:当然,我又不是个真流氓。老太太面色很冷,在他边上站一下,又踱到导演身边去看回放。第二天,第三天的戏份也是这样。老太太好像对他有诸多挑剔。张其稚甚至觉得,她肯定有在导演面前讲他小话。大概说他空长了张脸,其他真是一无是处之类的。

那天傍晚,陈以童给张其稚发讯息,一条语音,轻轻地叫一句:“张其稚..”

张其稚叹口气,望向坐在对角的那位老太太。老太太搭着毛毯在小憩,睡一会,起身说自己还有其他戏要赶,先走了。张其稚挺后悔接这部戏的,他又从未想过要当演员,何苦受这种职场暴力。

拍完晚间的独角戏,张其稚上车休息了会。他靠在位置上,呆想了片刻,发动车子开出去。车子滑过霓虹街道,张其稚几乎是凭本能把车往长岛开去。他在画室楼下停住的时候还有点恍惚,都这个点了,叶细细也快过来了,他干嘛要来找陈以童。

但张其稚还是上了楼。

他打开画室大门,差点碰倒门边的画架。张其稚吓了一跳。他四处搜看,陈以童一个人窝在某个角落里,盘腿无所谓地坐在水泥地面上,低头看着什么东西。张其稚突然起了玩心。他悄悄走过去,捂住了陈以童的眼睛,凑到他耳边悄声说:“猜猜我是谁?”

陈以童被忽然遮住眼睛,整个人吓得发起抖来,捂着头朝角落里钻。张其稚拍拍他说:“是我是我,对不起,你睁开眼睛看一下,陈以童,是我啦。”

陈以童还是不敢动,和一株长在墙边的菌类植物似的。张其稚靠到了他身上,蹭了蹭陈以童的手臂。过了会,陈以童才慢慢张开眼睛,看到张其稚靠在他身边几乎要睡着了。张其稚还没来得及卸妆,脸上抹了粉底,头发弄成了小流氓式的。陈以童伸手揽过张其稚抱在怀里,轻轻晃了晃。张其稚睁开眼睛,把脸埋进了陈以童的胸口,忽然说:“陈以童有人骂我。”

陈以童重复:“骂你?”

张其稚嚷嚷:“对啊,每天骂我,说我这不好,那不好。”

陈以童严肃地说:“骂人不可以。”

张其稚愣了下,扑哧一声笑出来,他说:“就是,骂人不可以。”

他回身搂住陈以童的脖子,问他:“你坐在这里干嘛?”

陈以童说:“调新的颜色。”

张其稚问:“你最近在画什么?”

陈以童说:“秘密。”

张其稚伸手弹了下陈以童的额头。他也脏兮兮地就那么坐在地上,和陈以童抱在一起,感觉心里摇摇欲坠的难过轰地融化了。他贴了贴陈以童的脸颊,开始亲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