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脆弱的鹿低垂着眼睛,匍匐在地上。陈以童也坐到了地上,他的画确实不见了。他创作了几个月,看着张其稚的脸,终于完成的作品,真的不见了。

叶细细擦了把脸颊上的眼泪,走过去蹲下来和陈以童说:“张其稚把画偷走了。他还是想用你的钱而已,你明白吗?他不会再来了。”

陈以童茫然地回头问叶细细:“我的画?”

叶细细想拉他起来。陈以童忽然狠命推了她一把,尖叫道:“把我的画还给我!还给我!”

陈以童失控了。

钟意赶到长岛画室的时候。叶细细靠坐在小餐台边,憔悴地呆坐着。陈以童缩在画室角落里,背后是那幅巨大的成名作。钟意拿了点餐食过来,放到了餐桌上。但画室里的两个人都没有动。

那晚,陈以童说什么都不肯离开画室。张文昊也赶来了。陈以童就坐在那里,不吃也不喝。叶细细缓了会,站起来安慰他说:“妈妈会帮你把画找回来的,好吗?我们先回家。”

陈以童抱着自己的腿,呆呆地坐着。张其稚和画都消失了。为什么。他的大脑里组织不出什么复杂的线路来串联这些事情。他茫然地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叶细细和张文昊吵了起来。叶细细拉着张文昊出了门。张文昊生气地说:“你凭什么说就是张其稚偷的。他明明每天在大学里啊。”

叶细细抱胸,看着走廊尽头,长岛的落日。她叹口气,声音低低地说:“一年前,我走进画室,看到你儿子和我儿子躺在一起,全身赤裸的。他们两个上床了,张文昊。”

张文昊不响,忽然勾嘴角笑了笑,说:“你在说什么鬼话。”

叶细细把陈以童的手机拿给他:“这几个月,张其稚每周都会规律地赶来这里。他见过那幅画。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偷走那幅画。”

张文昊看着张其稚发给陈以童的简讯,有些很简单,就是说“下午过来找你”,偶尔会加个表情包,有时甚至会发“陈以童想我没”。陈以童不会打字,一般会回一条语音。语音里五秒钟的空白,最后有一个声音轻轻地说:“想。”

第18章世上最美的溺水者(二)颜

张其稚叫了钟意出来。他已经有两天没睡着觉了,眼底都是乌青。钟意来的时候还显得颇为诧异,问说:“你怎么了?”

张其稚盯着他,眼睛里都是血丝。他说:“钟意,画是不是你偷的?”

钟意张了张嘴,旋即笑起来,说:“我没有偷画。叶细细说是你偷的。”

张其稚站起身,拎住钟意的衣领,骂道:“你还装是吧。知道那幅画的人,只有我们两个。”

钟意仍旧坐在位置上,晃着脚,说:“所以那幅画是你偷的啊。”

张其稚一拳挥到了他脸上。钟意重心不稳倒到了卡座上。咖啡馆里的员工赶过来阻止张其稚,张其稚叫骂着:“我警告你,马上把画还回去。你知不知道陈以童会崩溃的,如果他知道画不见了。”

钟意坐起来,擦了把嘴角的血渍,仍旧温和礼貌地说:“我昨天刚去看过陈以童,他确实崩溃了。但是,怎么办,现在也不关你的事吧。”

钟意站起身,拿着开衫外套顾自己走了。张其稚推开那两个拉着他的服务生,跑上去。钟意已经坐上车走了。

张其稚在街头呆站着。他给陈以童发简讯,没人回他。他也没办法去长岛画室。

晚点,张其稚回学校,进宿舍就看见张文昊坐在他的电脑椅上。张其稚其他几个室友都出去吃晚饭了。他垂着头,问:“老爸,你来干嘛?”

张文昊抬手甩了他一巴掌。张其稚捂着脸,不可置信。从小到大,张文昊从来没打过他。那个巴掌打得太响了,响得隔壁宿舍的人都钻出来看热闹。张文昊又想伸手揍张其稚,张其稚骂道:“你有病啊。”

张文昊说:“我看你才有病,你怎么能做这些事?”

张其稚这两天的委屈忽然都涌上来,特别是张文昊甚至都不分青红皂白地对他动手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张其稚问张文昊:“我做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做过!”

张文昊骂道:“什么都没做过吗?你知不知道陈以童现在因为你,不吃不喝,今早昏倒,救护车拉走了?你到底在做什么,张其稚?”

张其稚眼泪模糊地看着张文昊,重复道:“陈以童昏倒了...”

张文昊说:“对!我是不是真的太放纵你了,结果你要把陈以童弄成这副样子?”

张其稚不说话了。有室友回来了一下,顺势关了门,不让其他宿舍的人看热闹。张文昊走过去拍拍张其稚的肩,说:“本来我是想来好好跟你聊聊,刚才太冲动了。张其稚,你知道陈以童对叶细细来说很重要吧?这几年,她把我们也照顾得很好,我们终于是有了一个像样的家。真的不应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陈以童是你的家人,你明白吗?”

张其稚说:“我的家人...”

张文昊说:“对啊,他只能是你的家人...”

张其稚呆站了一会,忽然抬头问张文昊:“如果我说是钟意偷的,你相信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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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走进病房的时候,叶细细还在看着陈以童发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钟老师,你实在是太关照陈以童了,之前经常麻烦你去长岛,现在还来陪他。”

钟意笑说:“没事,我也很喜欢陈以童的。”

叶细细有事要回公司处理一下。她拎着手提包出门前,又问钟意:“钟老师,你脸颊怎么受伤了。”

钟意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过了会才说:“我见到张其稚了。他问我陈以童的事,我想现在大概也不太好和他说,我不肯说。他就打我了。”

叶细细一时无言,抱歉着说:“真是对不起你,张其稚就是那种脾气。你赶紧让护士给你上点药,医药费计我们这里就好。”

钟意摆手说无大碍的。他催叶细细走,自己坐到床边陪着还在昏睡的陈以童。四十三万,其实还还不了他一半的赌债。但已经比预想得要好了。钟意看了眼手机,他原本以为那幅画最多卖十来万。他还是有点小看陈以童了。

他思索着,后续陈以童见不到张其稚,再画不出新的作品了,要怎么办。钟意翘着腿,看着床头的干花。那些小插画值不了什么钱,也画得没有那么出色。如果可以有一张更好的画作就好了。他喃喃道:“可以吗,陈以童?”

陈以童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盯着头顶巨大的乳白色营养液袋。钟意站起身,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陈以童摇摇头,又闭上了眼睛。

他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和张其稚开着车去很远的地方。陈以童系好安全带,看着驾驶位上的张其稚。张其稚说:“干嘛盯着我看。”

陈以童说:“因为想你。”

张其稚笑起来,说:“不要想我了,傻子。”

陈以童又睁开眼睛,看了眼钟意。他轻声说:“张其稚。”

钟意俯下身,问他:“你想张其稚了吗?”

陈以童点点头。钟意笑说:“张其稚让我告诉你,他不会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