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以童嗯了一声,继续抱着。张其稚就任他抱着,继续看着资料。陈以童把头搁到张其稚的肩头,低头看那些纸片。上边的中文字他都不认得几个,他念完小学就不再上学了。后来初中在美术学校进修,要上高中还是要考文化课,但他没有一门文化课是考得好的。万幸当时他的绘画作品有了名气,有画廊希望和他固定合作。叶细细没强求他念书或者怎么样,他开始每天固定只专注画画的日子。

那些日子一成不变,毫无起色。连一天中天气的变化都比陈以童人生的变化要来的剧烈。在他生活里破开一条口子的人,就是张其稚。张其稚像一个脆弱易碎的幻梦。

张其稚被陈以童抱得实在太热了,忽然很想吃冰淇淋。他看了眼落地窗外边长岛的地界,生出和叶细细一样的咒骂:“陈以童,长岛到底有什么好的啊!”

他载着陈以童去了海边。张其稚是那种,想到吃什么就必须吃到的人。他把车停在海堤边,跳下车,买了两只冰淇淋又跑回车上。陈以童规规矩矩地舔着自己的冰淇淋筒,叶细细从小跟他说,吃东西要细嚼慢咽,过久了不管吃什么他都慢吞吞的。

张其稚已经火速吃完了自己那支,又去咬了口陈以童那支。陈以童看着自己的蛋筒上多出的一个缺口,突然有点不悦。张其稚又凑过头,在各处咬了一圈,笑嘻嘻说:“这样就没有缺口啦。”

陈以童看了眼张其稚,伸头舔了舔张其稚嘴角的巧克力渍,嘟囔说:“比我的甜。”

张其稚扶着方向盘,觉得陈以童真的很可爱。他脱口说:“陈以童,你很可爱。”

陈以童面无表情地扭头看着他。张其稚又说:“我很想亲你了。”

他吻过去,陈以童一只手还举着冰淇淋,另一只手绕过去揽着张其稚,和他慢吞吞接吻。舌头上是巧克力味和香草味的冰淇淋,交缠在一起,甜丝丝又有点凉。陈以童手上的冰淇淋化下来,奶油水淌满了他的手臂。

那天叶细细洗衣服的时候大叫:“陈以童,你又搞什么鬼,上面这些乱七八糟的污渍洗都洗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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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进画室的时候,陈以童以为是张其稚。他抬了下头,又低下去。钟意绕过地上乱堆的颜料管,走过去看那幅画。整间房间因为买的仓促,敲掉之前画室留下的装潢后,几乎是个毛坯房。那幅蓝荧荧的画放在画室中央,感觉像画室里的一盏夜灯。

钟意感叹道:“真的好漂亮。”他和陈以童说:“但是画上有张其稚,要记得不要被妈妈看到。”

陈以童点点头。

那天,钟意继续给陈以童念了钟情长篇小说里的一些片段,陈以童对着电脑,检视自己存下的电子图画册。他用电脑十分笨拙,钟意看着他拿两根食指戳电脑键盘,找一个自己想要的东西,要经过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但他知道,别人也不能帮他,陈以童有自己的规律和打算。

张其稚进屋的时候,钟意拍拍裤腿上的灰,走了。

那天,张其稚来跟陈以童说,他要去参加一个比赛,要去外省几天。他说:“大概一个星期,就是说,下个星期,我不会来画室了,明白吗?”

陈以童绞着自己的手。张其稚又补充说:“但是你要打电话给我,好不好?”

陈以童抬头,朝他郑重地点点头。

那几天,陈以童就会按时按点给张其稚打电话过去。张其稚穿着他很陌生的西装,靠在会场的位置上,嘴里嚼着橡皮糖。张其稚说:“太热了,还他妈要穿西装三件套。”

陈以童皱眉道:“不准说脏话。”

张其稚啊了一声,问:“你做哪门子纠察员呢,小心我讨厌你。”他说完,发觉好幼稚。真是和陈以童待久了,人的行为模式都开始返祖。张其稚自己笑起来。镜头里的陈以童也开始跟着笑。有人路过张其稚,开玩笑道:“干嘛,跟对象视频啊,那么开心。”

张其稚踹了那人一脚,挂断了电话。

那天,叶细细收拾手提袋,嘱咐助理定掉明天下午需要用的会议间。手机响,叶细细接起来,那头是画廊老板。老板的语气有点不快地问她:“最近是不想和我们合作了吗,怎么连问都不问一声就把画在其他地方挂售了?”

叶细细放下了手包,有点不解地问:“什么把画挂售了?”

画廊老板说:“立里的新作啊。黑市网上都叫价叫到快四十万了,虽然也不排除有人在哄抬价格,但因为是《余温》之后,时隔近一年的新作,确实很多人想收的...”

叶细细挂断了电话,打开了老板发过来的链接。就在叶细细点进去的时候,那幅画已经以四十三万的高价卖出了。那张画的尺寸远小于《余温》,图上是一个少年安静的侧脸,没在深深的海里。她望着那脸,耳后小小的玫瑰纹身。这幅画的名称叫《世上最美的溺水者》,右下角有陈以童的签名,立里,几乎可以认定不是仿作,因为陈以童的画风、写字的手法没什么人学得像。这么多年来,叶细细也是第一次在陈以童的画里见到一个人的脸,那张脸还是她熟悉的,她的小儿子,张其稚的脸。

第17章世上最美的溺水者(一)颜

黑市网上的交易是不太追查得到卖主和买主的。叶细细等在张其稚的大学门口,大概个把钟头后,张其稚脱了西服外套跑过来找她。叶细细划开手机,把那张画的照片举起来给张其稚看。张其稚瞪着眼睛,盯着看了会,又抬头望向叶细细。

叶细细说:“你果然见过这幅画。”

张其稚不响,他还以为是叶细细发现了她又跑去画室找陈以童。他穿着白色长袖衬衫,本来就很热了,背后都是昏汗,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好。一直到叶细细问他:“那四十三万钱呢?你把画卖给谁了,又拿着钱要去做什么?”

张其稚抬头,不解地问:“什么卖给谁了?”

叶细细忽然失控般叫起来:“张其稚!已经第二次了,上次是骗陈以童要两万钱拿去打胎是吧,这次又要做什么!你能不能不要利用陈以童,他真的太单纯了,不要伤害他。我早跟你说了,不要伤害他,离他远一点!”

张其稚也生气起来,骂道:“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我没卖什么画,我是去画室找陈以童了,但是...”

叶细细捂着脸大哭起来。张其稚还是第一次看到叶细细崩溃。陈以童三岁的时候,确诊自闭症。不出两年,叶细细跟前夫离了婚,一个人带着陈以童搬到了这座城市生活。她一开始会把陈以童寄养在外婆家,自己拼了命工作,想着赚多点钱,可以医好陈以童的病。医生一再跟她说,自闭症是没有特效药,也不能完全治愈的。叶细细有时回去看陈以童,陈以童看她的眼神像在看陌生人。他顾自己躲在厨房角落里玩色卡图册,叶细细坐在厨房地板上静静地看着他。

叶细细问他:“陈以童,你想妈妈吗?”

陈以童抬头看她一眼,又去看图册上的颜色纸。

那晚叶细细带着他回了自己租住的房子,在离长岛工业园不远的廉租房小区。她把陈以童送去长岛画室学画画。陈以童意外地非常喜欢。他有时候就坐在副驾驶位上,打开今天画的画,给叶细细看。他说:“妈妈,这个是大猩猩,陈以童很喜欢。”叶细细笑起来。

陈以童没怎么上幼儿园,因为没有人肯收他。好不容易有一间私人幼儿园愿意留他,第一天,陈以童就被其他小朋友打伤了脸颊。但陈以童不哭,只是抱着自己的头,不给叶细细看自己脸上的伤口。叶细细流着眼泪说:“没事,妈妈看看陈以童的脸,痛不痛?”

陈以童躺在她身边睡着的时候,叶细细对他说过无数次对不起。让你生下来变成这个样子,让世界伤害到你,都是妈妈的错。

校门口的人都围着看过来,叶细细红着眼睛,指着张其稚说:“你以后给我离陈以童远一点。实在不行的话,我会和张文昊离婚的。这样他跟你就没有瓜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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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细细没收了陈以童的手机。她划着陈以童和张其稚的聊天记录,从春天开始,张其稚规律地每周会发简讯过来和陈以童说,他会过来长岛画室。叶细细坐在沙发床上问陈以童:“张其稚来过画室对不对?”

陈以童一开始抿着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不说话。叶细细指着聊天记录,骂道:“他这几个月经常来见你对不对?”

叶细细说:“以后他不会来了。今天你早点收拾东西,我带你回家。”

陈以童感觉自己有很多话梗在喉咙口,但他不知道怎么说,说什么。什么叫张其稚不会来找他了。陈以童认真地说:“张其稚说他出去一周时间,一周后他就回来了。”

叶细细收拾书架的手顿了下,忽然不管不顾地问陈以童:“你知道你的画被偷了吗?”

陈以童更摸不着头脑了,他问:“什么画被偷了?”

叶细细用力拉开放工具地方的推拉门,里面除了那幅蒙着画布的《余温》和几叠还未用过的画纸,什么都没有了。陈以童走过去,仔细地翻找。因为钟意让他藏起来,他就好好地把那幅画藏起来了。陈以童越翻越急,到最后把那些空白画纸扔得到处都是,甚至扯掉了《余温》身上的画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