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文。”
比丘尼皱眉,“去城里买也就五十文,你这不坐地起价吗?”
陆祁镇笑道:“师父,您看这天气多热,我们行脚商买卖就是让人图个方便,杵臼主要是太重了,您看我出门都只带一个,若是您自己去城里买,就算不坐车省下回来车钱,也要沿路花几文钱喝口茶歇歇脚吧?”
比丘尼想想也是,这大热天的,这两小伙子也辛苦,但是一分钱不少心头又不爽利,又道:“那你总得给我少点吧?”
陆祁镇道:“给您少两文钱。”说着把杵臼递给她。
比丘尼数了五十八个钱给他,陆祁镇收下,比丘尼转身离去,陆祁镇扬声送道:“您慢走。”
张鹤鸣道:“我箱箧里还有两个呢。”
陆祁镇趁机教他,“这就是买卖的心机了,这杵臼我一次性收的多,成本三十五文一个,比着城里高十文的价定六十文,到时候还可以让她们砍价。像这种出家人,一般不会砍得很厉害。”
张鹤鸣道:“赚二十三文,还不错。”
陆祁镇道:“但这东西重,也不靠它赚钱,主要是让货物品种多,让人觉得我们啥都有。”
两人说着下了山,来到山脚就是另一个村,陆祁镇一进村,动静故意搞得很大,还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用眼神挑衅村犬。
村犬看他就吠,一只犬吠引起另一只犬吠,不多时整个村的狗都叫起来了。
狗叫了就有人探头出来瞧,这一瞧,原来是卖货郎进村儿了,有需要的就从自己院儿里走出来。
张鹤鸣笑道:“这还怪方便。”
陆祁镇把箱箧展开,展示自己的货物,笑道:“一有机会就要省嗓子,有的村儿狗少的,还得自己叫喊。”
张鹤鸣也跟着把自己的箱箧打开,他这箱箧大了陆祁镇的许多,也不知是他爷爷从小喂给他的补药有功,还是他天生如此,一把子力气不说比得上牛吧,也差不远了。
就陆祁镇这种野蛮生长的少年,被他打上一拳,也得躺床上几天起不来。
陆祁镇见他学自己摆货品,指导道:“把绒花首饰吸引妇女的东西,和孩童喜欢的小玩意儿,放上面显眼的地方,盐啊针线那些日常需用的,倒是不用展示出来。”
张鹤鸣依言码放好了,见迎面走来的小姑娘妇人,还有小孩,道:“难怪你多卖女子和小孩的东西,这来买东西大多是妇孺。”
陆祁镇点点头,夸奖好友,“嗯,你倒是一眼就摸到规律。”
村里的妇孺大多认识陆祁镇,知道这个卖货郎好颜色,这次见他又带了个同龄的少年,瞧着都是挺拔活力的,看得未出嫁的小姑娘脸红。
陆祁镇掏出个拨浪鼓,清润的少年音扬声叫卖:“今儿有京城来的时兴绒花,姐姐们来瞧一瞧嘞!”
张鹤鸣第一次出来卖货,倒是不好意思叫卖,多几个女孩子瞧他,还给他瞧脸红了。
陆祁镇笑脸招呼客人,少不了被几个大胆少妇捏捏小脸儿,掐掐胳膊的,等买卖完了去下一个村,陆祁镇的箱箧已经轻了许多。
张鹤鸣一脸苦色,“祁镇,你是怎么忍住不给她们一拳的?”
陆祁镇面无表情,“把她们看成一个一个行走的银钱就行了。”
张鹤鸣“嚯”一声惊叹,“祁镇你倒是好觉悟。”
陆祁镇扯起脸皮拉了个笑,淡淡道:“以前走投无路的时候,还打算卖身呢,这算什么。”
张鹤鸣知道陆祁镇早年生活艰难,但他不怎么提及,没想到竟惨成这样,他不再多问,跟陆祁镇默默走在田埂上。
陆祁镇见张鹤鸣沉默,搭上他的肩膀,“肃着脸干嘛,都过去了,我那时候想卖身,没想到反把人家给害了。”
张鹤鸣疑惑地看他一眼。
陆祁镇望着满眼绿茵茵的水稻,想起那个炎热又阴冷的夏天。
第044章 | 0044 第四十四章 小女娃
那时他还住在姑苏城内,父母因祸过世不久,奶奶为了能让他念私塾,拼了命地做绣活儿,晚上也不停,好不容易有银子让他去私塾启蒙,没多久奶奶的眼睛却坏了。
奶奶看不见东西,却还要照顾他,一次在外劳作时摔断了腰,瘫痪在床,他到处求医馆救救奶奶,但人嫌他们老弱妇孺,怕还不上银子,都不愿治。
他那时不过五六岁,因为父亲血统的缘故,个子特别高,看起来像七八岁的孩子,长得还挺漂亮,陪奶奶走在街上小姑娘大嫂子都喜欢逗一逗,也遇到过骚扰他的人,其中就有一花钱捐官的杜员外,那杜员外是个变态,喜娈童,很早就盯上过他。
听闻他父母去世,那员外便来逼胁他,他当时引吭大呼,引来左右邻居,好在杜员外虚荣爱面,只得悻悻离去。
但那杜员外心思阴毒,一边明面上给他允好处,一边又暗里着人使绊子,他和奶奶过得异常艰难,而后奶奶眼瞎瘫痪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必须救奶奶,郎中说奶奶瘫久了就没得治,所以他决定卖身给那杜员外。
杜员外听了倒也不急色,先请医馆的人把奶奶的病看了,让他安了心,又遣人给他梳洗打扮,穿了上好的衣衫,让他陪着一起游园。
姑苏城多名园,父母在世时他也随父母游过不少,如今选的这个东园,他来过,那时父母健在奶奶身体康健,一家人赏园吃茶,好不惬意,如今故地重游,却是家破人亡,奶奶瘫痪在床,而他……卖身为娈。
杜员外祖上就富,他包下了东园里的菡萏山房,山房两面临水,山房后白墙黛瓦贯通东西,其上开了几个雅致的漏花窗,时值夏日,阳光被树荫裁得稀碎,乱洒在这江南园林中,将雅致二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他穿着轻薄如少女衣饰的夏衫,头发按杜员外的喜好被束成一束马尾,插着一根玉簪,老老实实跟在杜员外身边,随他逛园子。
杜员外四十好几,长相已经在他刻意的遗忘中被模糊成一团,但他牵着他的手,揉着他手心的感觉时至今日都让他战栗、恶心。
他记得清清楚楚,就在菡萏山房背后的白墙上,那男人按他在墙上,摸他,他那时虽然年幼,但遭逢变故后被迫学会了很多事明白了很多道理,如今不过是将这个身体割舍,只要奶奶能得救,那就是值得的。
虽然他看起来高,但他其实也才五六岁,内心太抗拒太害怕,只能咬着牙别过脸,一边放空自己去想别的事一边忍耐着。
忽然墙上的花窗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他至今记得那个画面。
那是个柿蒂纹的花窗,阳光从花窗斜射进园里,在地上投下一个完整的花纹,那顶着两个花苞发髻的脑袋出现,打破了完整的花纹。
毛茸茸的脑袋左右看了看,转过脸瞧见了他,她一张小脸本来好奇欣喜,见到他甚至笑了笑,突然她就不笑了,一双圆圆的眼睛瞪得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