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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后面缀着一堆看热闹的百姓, 浩浩荡荡地到了县衙。
不一会儿, 严少煊便被请出来了。
许是知道此事无法善罢甘休, 王家老两口到了严少煊面前, 又?换了副嘴脸, 再不肯承认卖媳妇之事。
“犬子与她从前也是一对恩爱夫妻,先?是冒着被克的风险,将她娶进门, 又?忍着她五年无所出,也未曾纳妾。任谁来说,都得赞得上一句有情有义。可她呢?只因犬子一时之岔, 便下如此狠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这般狠心,实在让我?们夫妻心寒呐!”
“犬子缠绵病榻、危在旦夕,我?们夫妻看在眼里,真是备受煎熬,恨不能以身相替!这两月眼泪都哭干了,想尽了法子,家当?全部变卖干净,才堪堪稳住犬子的病情。眼下家里钱财耗尽,马上就维持不住了,我?们两个老骨头又?干不了什么?活儿,万不得已,这才求人在外头寻了差事,让她去?做点儿洒扫的活计补贴家里。说要卖她,也是一时气不过,说来吓唬她的,哪知她就当?真了呢!”
王家老两口白?发苍苍,说话时声泪俱下,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确实有些唬人,还真有不明就里的围观百姓被他们忽悠住了。
“知道这妇人克死?了两个汉子还敢上门求娶,王家小子倒是个痴情种。”
“何止!你没听王老爷子说吗,进门五年无所出呢!换做旁人,早急眼了,这家人性子着实宽厚,想来也不是个卖媳妇的!”
“年轻的汉子心性未定,一时走岔路也是有的,浪子回?头金不换,做娘子的,还是该担待着些……”
门外的百姓议论纷纷,晏小鱼听着这些话,还真有些担心这事儿不了了之。
公堂之上,讲究的是证据。即便严少煊同他一样信那聂家小娘子,也得她拿得出证据,能证明她公婆真是想卖她。
若只是家里的口角是非,不涉及违背大?楚律例之事,县衙也管不着。
好在聂娘子看着柔弱,却也不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若只是气话,怎么?还同人立了字据?若只是让我?给人做工,为何胡老爷要给你们一百二十两银子?去?牙行买个仆妇也不过十来两,什么?洒扫活计还未开始干活儿,便能拿到这么?大?一笔银子?”聂娘子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双手呈上,“大?人明鉴,民妇所言,可对天起誓,绝无半分虚假!这是我?趁他们不备偷来的字据,请县太爷查验!”
衙役将她手上的纸呈严少煊,严少煊看了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王老头便瞪着眼睛,指着聂娘子骂道:
“修要胡言,这分明是胡老爷同情犬子遭此横祸,特意帮衬咱们王家!你这毒妇,害了你相公不算,如今还想陷害我?们老两口,真是坏了良心!”
王老太也捂着胸脯,哭天喊地:“老天爷啊,我?们王家这些年行善积德,未曾做过一点儿坏事,怎么?摊上这么?个搅家精?人家胡老爷好心相助,如今也要被我?们牵连,真是好人没好报呐!”
那字据上只写了王家收了胡老爷一百二十两银子,银子到底用在何处,却未曾写出来。
所以这老两口虽气得骂人,但心里是有恃无恐的。
果?然,严少煊的目光扫过她们三人,淡然开口:“字据不足为证。”
聂娘子面色惶急:“大?人,胡老爷贪色,尤好他人之妇,家中妾侍全是从旁人那儿买来的,您可以遣人去?胡家问?询”
话说一半,她面上一怔。
胡老爷那些妾侍并非奴籍,他买人已违背大?楚律法,县衙的官差登门询问?,他怎会承认?
没想到特意引着人去?了鱼跃阁,让他们当?中承认卖人之事,又?拿出了王家收银子的证据,还能被王家老两口圆过去?,聂娘子心里一阵绝望。
眼见她落了下风,王家老两口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得意。
王老头心思一转,趁胜追击:“大?人,此女心肠歹毒,我们王家实在不敢留她了,今日便请您做个见证,我?们王家要休妻!”
众人大?惊失色,他冷笑一声,对着聂娘子道:“我?若真将你卖了一百二十两银子,怎会休你?这回?看你要如何狡辩!”
事情闹到官府,这妇人定不能从他们王家卖出去?了,不然他们夫妻都得进大?牢。不如先?将人休了,再给聂家一些好处,以他对聂家那些人的了解,此事十有八九能成。
王老头话音落下,门外的百姓又?小声谈论了起来。
“嚯!竟要休妻!”
“以王家如今这情形,再娶新妇可不容易,看来真是那小娘子过分了,不然人家不会休她。”
“王老爷说得是,他若真有卖人的心思,断不敢在这关头替儿子休妻,不然要如何同胡老爷交代……”
聂娘子也有些意外,想了想,咬牙道:“要休我?可以,我?的嫁妆你们得还我?!”
王老头看也不看她,只一脸恭敬给严少煊磕了个头,道:“王家如今处境艰难,而且聂氏不顺父母,又?因妒害她相公,七出之条她犯了两条,按大?楚律法,我?们王家不必还她嫁妆,还请大?人为我?们作主。”
王老太也道:“当?初娶她可花了咱们王家一大?笔银子,没成想娶回?来个蛇蝎妇人,将我?们王家搅得拆家荡产!如今我?儿子还等着银子治病,大?人,请您为我?们老两口主持公道,让她和她爹娘将我?们的聘礼还回?来!”
聂娘子气得脸色涨红:“聘礼一半留在娘家,一半充作嫁妆,带回?王家,这些年早被相公赌没了!我?进王家五载,服侍公婆、料理家务,未曾有一句怨言,怎能说‘不顺父母’?害相公更?是无稽之谈,相公分明是自己冻伤的,凭何赖到我?头上?这七出之罪,我?不认!”
见她反驳,王家老两口又?梗着脖子与她吵了起来:“你说嫁妆被他堵没了就是堵没了?!谁知是不是你藏起来了,再说他那么?孝顺懂事的一个孩子,原先?从未进过赌场,怎么?你一来,他便染了这坏毛病,我?看八成是你教唆的……”
严少煊冷眼看着,半晌,才冷声道:“此案本官已有决断,且先?退堂用膳,一个时辰后复升堂宣判此案。”
既然已有决断,为何还要吃过饭才能宣判?王家老两口和聂娘子还有外头听审的百姓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这会儿正好到了午时,官差们要用膳休息也属正常,没人敢提出异议。
王家老两口方才占了上风,这会儿半点不惧,只一脸谄媚地拍严少煊的马屁。
“大?人辛苦了,您这么?快便有了决断,真是英明神武,岭北正是因为有您这么?的好官,才有今日的太平……”
聂娘子心里不安,思量了一会儿,又?一脸祈求地看向晏小鱼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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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小鱼安抚了聂娘子几句,才去?后院寻严少煊。
“那小娘子虽拿不出切实的证据,但她公婆的话也禁不起推敲,你定不会被他们蒙骗。借着吃饭的由头退堂,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心思被自家小夫郎看穿,严少煊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我?让小五带人去?胡家了,胡老爷既交了银子,定是等着王家老爷子将人送上门,若这会儿给他送个真正的洒扫妇人去?,他定然不依。趁着王家那两人还未来得及与他通气,正好试探一二。还有赌坊和当?铺,也要过去?打探打探。”
晏小鱼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