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苍不卑不亢,抱臂斜倚在石拱门上,眸光直直平视过去,问道:“长舒呢?”

“大胆!”少年剑刃直逼颈上,眼看就要划破皮肉,“君上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红羽。”

一道温润嗓音从殿内传来,如碧水清泉,如朗月余晖,平缓轻和,又淡漠疏离。

“把剑放下,莫要伤……”里面的人徐步走出殿门,在转眼看清擅闯者那一瞬口中尚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容苍一下直起身,嘴边绽开一抹故作稚气的笑,唤道:“长舒。”

他长高了许多。长舒看他第一眼时心想,瘦了,肩膀也更宽阔了些,当年走的时候还够不到这道拱门的顶,如今已需要弯腰进来了。

“长舒。”容苍又唤他一声,全然不顾身旁竖起眉头对他怒目而视的少年。

长舒这才将目光缓缓移到容苍脸上,和阔别千年的旧人对视。

容苍看他的眼神变了,又似乎没变。还是当年那般殷勤炽热,如今炽热里好像夹杂了些别的东西。被容苍蓄意掩盖又故意流露几分的东西。

长舒将视线错开,颔首道:“回来了。”

“嗯。”容苍道,“长……二叔还在路上。我等不及,就连夜赶回来了。”

“既回来了,便去沐浴洗漱,先好生休息。”

容苍笑着应了,见长舒转身回房,自己也欲跨步进院,却被收了剑的红羽一把拦下。

“去客房。”红羽不客气道。

容苍此时全无刚碰面时的剑拔弩张,只巴巴看着已将一只脚迈进殿中的人,小声叫道:“长舒……”

进殿的人身形一顿,低声道:“红羽,无妨。”

红羽咬牙,愤愤把手放下。

待殿门合上,容苍眼中默默温情倏然消失,随即恢复一派冷冽神色,对着红羽挑了挑眉,发出只二人之间能听见的一声嗤笑,目不斜视朝浴室走去。

容苍沐浴完,一开门便看见等在室外的赤瞳少年。

“偏殿是我住的。”红羽昂首道,“赤霜殿没别的房间了。劳你移驾,我已经叫人给你打扫好隔壁寝殿的客房了。”

“偏殿你住了?”

“对,我住了。”

“哦。”容苍道,“那正好。”

拍了拍红羽的肩,他道,“让让。”

红羽侧身让他过去,心里正疑惑这人怎么洗个澡出来就变得如此好说话,下一瞬就看见容苍穿一身单衣,湿着头发朝长舒住处走去。

还没等他追上,容苍已经敲响了房门,斜着眼睛挑衅地看他一眼,柔声对门内唤道:“长舒……”

红羽抱着剑,对容苍的挑衅不屑冷哼。只道君上才不会让他进去。

腹诽还未落地,房门被打开,容苍对着房内的人小声说了两句什么,说完还去拉长舒的袖子,接着红羽便眼睁睁看着容苍进了房门,在关门之时还顺便抛给他一个蔑视的眼神。

殿内,一径走到榻边的君主久久没有听见身后人跟上来的动静,偏殿那方,红羽住的卧室,却突然传来极暴躁的砸门声。

长舒顺势转头,刚想开口询问容苍他与红羽方才是不是起了什么争执,何故惹得红羽如此行径,便看见对方站在门口,双手负在身后,耷拉着嘴角,满眼怨屈,一副不知是在他这里还是在红羽那里受了天大的气的模样。

“怎么了?”

不问还好,长舒一开口,容苍眼泪应声而掉。

长舒看得怔在原地,人也回来了,要进来同他一起睡也让进了,好端端的,两千年不见,怎么又哭起来?

但见那头容苍一抹眼泪,抽着鼻子使劲压制住哭腔,问道:“他是谁?”

“他……”

没等长舒说完,他又咄咄质问道:“他说偏殿是他住的……什么叫是他住的?明明是我的地方,怎么我离开几年一回来就变他的了?还叫我不准住在这里,我不住这里我该去哪里呢?连你的名字也不许我叫,难不成我离家一遭,就不是赤霜殿的人,不是长舒的人了?连长舒二字也叫不得了?当年虽小,但满烟寒宫也就我唤得你一声长舒,如今学了本事回来,却倒被除籍了。早知如此,我便是永生永世当个废物也不要离开你半步……”

越说越得劲,越说越委屈,容苍字字问责,句句诛心,说得声泪俱下。到动情处,干脆直接把脸埋在臂弯里呜呜哭了起来。

长舒站在原地,沉吟不语半晌,待房里哭声小了,方坐到榻边,冲容苍招手道:“过来再哭,我替你把头发擦擦,免得着凉。”

群?1~22~49?整理.221-8-24 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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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苍哭得抽抽,边抽抽边朝长舒走过去。在长舒身前的步踏上坐下,抱住膝盖静静等长舒替他拭发。

湿成一绺一绺的黑发在身后缠绕打结,长舒抓起容苍的发尾,放在手心那张干帕中,从两侧合拢,二掌隔布相贴,细细摩擦帕中的头发。赤霜殿灯火如豆,静谧中偶然传来一两下烛火爆破声,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坐在榻上的面若皎月,眼中是一派平和,面目慈悲犹如世人尊放贡台之上的神像。

良久,身后人停下动作,抬起一手放在容苍头顶,指腹极轻柔地穿过他的发间,从上到下替他梳理凌乱半干的发丝。

“两百年前,我途径西海,见红羽被暗礁所伤不能自理,便将他捡了回来。”

容苍知道。那年长决回烟寒宫见到红羽之后,再与他碰面时就迫不及待将此事告知了他,还说见那赤瞳小儿待长舒便犹见当年的他。若不是及时知晓,心中警铃大作,他也不会从那时起火急火燎将御魔之术废寝忘食地苦学至终,原本还有七百年的学期硬生生被他紧赶慢赶压缩成了两百年,功成身退之时更是一步不停赶回赤霜殿。今夜一见,无论是红羽还是长舒,都替他解了大半危机感,容苍在心中暗笑,长舒待他,终究与旁人不同。

尽管如此,他还是出口埋怨道:“你怎么老从外面捡人回家。”

身后的人指尖一顿,说道:“你也是我捡回来的。”

容苍顺势把头靠在长舒腿上,转过去看着为他梳发的人,眼中尚有泪花未尽,水光盈盈的一双眼在灯火之下亮得长舒心跳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