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苍百无聊赖地点点头。
“我这数万年每年都是这么过的。”长决道,“以前还勉强过得去,这些年却越发感觉吃力了。想来还是我老了,又只有一个人替长舒护法的缘故。我这些年时常担忧,若是哪天我出了事,长舒可怎么办?”
容苍这才把脸转过去看他,等着他的下文。
“若是能再多一个人护他,即便什么时候我有个三长两短,也算了无牵挂。”长决眉眼弯弯道,“你觉得呢?”
“教我。”
“什么?”
容苍目光如炬:“守护长舒的术法,教我。”
“那可不是说教就能教的。”长决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搭在膝头,“当年长舒魔障缠身,我一身浴血把他救过来,却没料到他困于梦魇,一睡就是万年。我是日日夜夜守在床边干着急。后得高人指点,说蓬莱有仙法,可清肺腑,免情欲,消煞气,除心魔。又去九天之上求得那方卧玉泉,将他封印泉底三千年,待我学成归来之时,长舒因神魂被困太久,险些长眠梦魇之中,好在我及时将他唤醒,才免了他一道轮回。”他将目光放远,陷入了长久的回忆之中,恍然回神,又说回道:“这御魔之法,听起来只需专攻一技即可,实则不然。修炼讲究的是触类旁通,先学了爬,你才会走。这便好比搭建房子,不先打好根基,便如空中楼阁一般。况且我也并未将此法完全悟透,贸贸然教你,有用的东西只怕是秋后的野果,越来越少。若你要学,需得同我去趟蓬莱,拜见将此法传授与我的仙人,届时得不得道看你个人,若你悟性够好,千年便能学成归来,若你悟性不够,只怕耗上万年也不能护长舒周全。”
“说到这个……”长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话头一转,道,“我晕了一天一夜,那一天一夜你是如何度过的?魔物未曾伤你?”
“不知道。”容苍看向一边,含糊道:“我把你拖进阵法里面,那雾进不来。后面我也晕了。”
“怎么晕的?”
“吓晕的。”容苍把话题糊弄过去,又扯到术法上,“我若去了,那仙人便肯教我了?”
“看个机缘。”长决笑着摸了摸容苍的龙角,“我们家容苍聪慧可爱,谁见了都会喜欢。”
容苍嘟囔道:“除了长舒。”
长决一下便乐了,待笑够方道:“如此说来,你是要去了?”
“去。”
“不怕长舒舍不得?”
“长舒巴不得清静。”容苍颓然低着眼睛,神伤道,“只怕我舍不得。但我若不去,以后谁来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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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决拉着容苍将此事告知长舒的时候,后者正在院中煮茶。
年初时候从人界南方送来的银生,还剩最后一饼,长舒取了一些,煮到第三沸,容苍从偏殿出来了。
茶壶顶上凝聚的水汽形成一股袅娜轻烟,升了不过一寸便被壶外的冷气冻得顷刻消散,长舒以三指扣着壶把,一手挽住袖口,水柱从圆润细小的壶嘴缓缓倒出,待容苍说完自己要同长决远去蓬莱时,杯中恰好倒进一半茶水。
水流突然偏了向,摇晃着洒到杯外的石桌面上,眨眼间又流回杯中,是倒茶的人方才岔了神。
长舒施法将桌面未干的茶渍拂去,放下茶壶看着杯中水面微澜的茶汤,恰好倒映出身旁容苍尚未长开的脸庞。
“想去便去吧。”
冷淡得仿佛这不过是他日理万机中最微末的一桩小事。
长舒的目光始终未从茶面上移开,容苍从踏进院子到坦白时一直都十分忐忑,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是自己多虑。他在紧张什么呢?怕长舒会因为自己没同他商量就擅自决定离开而生气?长舒从不为任何人置气。
容苍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连打好腹稿的体面告别都因长舒一身漠然的气场而夭折在嘴边。
他有些尴尬,便扯了扯身后的长决,问道:“什么时候走?”
“即刻启程。”
他闷闷哦了一声,最后贪恋地将眼神在长舒脸上驻足片刻,淡漠如水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分毫动容,遑论和他惺惺对视一眼。容苍颓然,低头向院外迈出脚尖,明明平日一眼就能览尽的青砖小院,他这次走了许久也没到院门。
长决早已走在他前面留步等他,见他磨蹭至此,半是不忍半是焦灼地催促,容苍加快脚步,离开赤霜殿的最后一刻,在拐角之处,他忍不住回头顾盼,那院中石桌旁哪还有煮茶人的身影,杯中茶水早已冷却,壶口还冒着残存热气,枫树枝干光森而伶俜,院中一片萧然。
长决道:“走吧。”
殿内,傲然坐在书案前的君上表情一派泠然,手中凝神盯着的那本古籍却是久未翻页。桌下,隐在袖中的左手不知何时握了一块皓如羊脂的白玉,上面雕刻出一圈细致精巧的流云纹边,玉佩中央方方正正刻了两个篆体小字,容苍。
许久未做,手艺难免有些生疏了。
长舒将自己关在房中两天半的时间,一铊一锯将这块白玉打磨成自己中意的大小形状,再刻上自己为他取的名字,刻完名字又觉得单调空洞了些,便又换了极细的刻玉刀压边雕上一圈流云纹,最后用钻打好了孔,抹上珍珠砂浆,才算稍稍满意些。长舒生来不会说软话,过意不去,便想到雕块玉去哄那孩子好了。
拇指在那两个小小的篆字上摩挲,长舒自嘲地勾起一抹笑,心想,容苍终究还是在同他赌气。
山中无甲子,千年弹指一挥间,人间沧海桑田楼起楼落,于烟寒宫而言不过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这两千年长决年年归来,身旁却年年不见容苍。长舒既不开口过问,也没有刻意规避他的消息。每每长决提到他的时候,长舒均是惯然的那副神色,他用那副神色商议族事,用那副神色掌管生杀,用那副神色赏月吃茶,亦用那副神色去听长决讲述容苍。不过都是容苍比上一次相见时又长高了一些,亦或者功法心决修炼到了第几层,再者便是吃饭的时候总拐弯抹角向长决打听他近况的消息。
长舒总是默默地听着,不会给出什么回应。每次长决临走前会问他有没有什么话要带与容苍,这是容苍两千年来乐此不疲拜托长决的事。无一例外没有回音。
长舒还是同过去几万年那样过,煮茶,议事,看书,休息,容苍曾经陪伴在侧的那两年不过是他漫长寿数的沧海一粟,存在或离开,对他而言起不到什么影响。
只是偶尔触到袖中那块玉佩时他会走神。
待思绪归来之后长舒有时心中也会闪过片刻空前的失落,烟寒宫辽阔,他独自一人躺在赤霜殿卧榻之上的夜里,竟也偶感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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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苍回来那天正值深秋,一树的枫叶将赤霜殿顶的半片夜空染得绯红,满月把殿前的小院照得宛若白昼,溶溶月华之下,阔别两千多年的人从迈进烟寒宫后,便按捺不住一腔悸动,才过一道正门,干脆直接起势朝最南边的寝殿飞去。
落地之声在簌簌叶落中显得沉稳而突兀,偏殿有人感知到不速之客闯入,掀被而起,转瞬移身到院门,手中幻化出一柄长剑,寒光凛凛,架在来人的脖子上,赤瞳黑衣,发间两尾红羽,一副人间十五六岁少年郎的模样,厉声喝道:“何人?竟然擅闯赤霜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