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严玉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笑弯了腰,眉眼间尽是舒展的柔和,眼睛都灵动闪着光。
段严玉什么气儿都没了,盯着人无奈道:“祖宗,可别笑了,快吃面,久了要坨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桌上的面往谢缓的方向推了推,又拿起筷子往谢缓手里塞。
谢缓终于笑够了,持箸挑面往嘴里送。
秋日正是新鲜菌子出来的时候,各类的杂菌清洗干净,用蒜瓣和葱子炒香,再加水熬煮出一锅汤,最后就着菌汤下面,烫上两片绿油油的青菜,一碗菌汤面就成了。
曹婶子的手艺好,一碗汤做得甚是鲜美。
她是个爽朗又贤善的人,没一会儿再去而复返,手里又端着一碗面,是给段严玉的。
再次送走曹婶子,段严玉也拿起筷子挑面吃了起来。
二人独处时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繁琐规矩,一边吃,一边闲谈。
“现在也到了邕京,你第一步打算做些什么?”
谢缓拿着筷子将段严玉碗里的竹荪全挑了,他觉得这个好吃,没吃够。
从别人碗里挑菜吃可以说是极失礼的动作,谢缓从前从不会干,可这时做起来却十分娴熟。段严玉由他动作,甚至还拿筷子帮忙。
竹荪都挑完了,谢缓才满意地收回筷子,认真回答道:“使团先一步入京,萧将军应该先面圣,还是等等她那边的消息吧。”
第136章 第136章 大招皇帝
大招皇宫内,殿外玉阶上跪着一个身穿甲胄的女将,如今日头正晒,她面上全是被热出的汗水,厚重的甲衣裹在身上,沉沉把人压在地上,湿淋的头发丝紧紧贴着后颈,衣领一圈也湿透了。
萧雁君领着使团回京已经是第八日了,她每次进宫述职都不得陛下召见,只能在殿门外跪上几个时辰,等宫门快要下钥了才被内监寻个理由赶出去。
她受命护送太子出使大祁,可回来的时候却只带回太子的棺椁,帝王发怒,刻意冷待她也是情理当中。
正是这时候,一个威风凛凛的老将军从议事殿内大步走了出来,他鬓角已经斑白,但还精神矍铄,走起路来带动着袍角翻飞,虎虎生风。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官员,都扯起官袍跟在他身后,飞快走下玉阶。
其中一人看到跪在地上的萧雁君还愣了片刻,下一瞬又凑上去挖苦道:“哟,这不是萧将军吗?怎的,陛下还没见您呢?”
萧雁君只淡淡睨了他一眼,又移目看向最前方的老将军,她虽跪在地上,比这些人都矮了一头,却仍然脊背挺拔,面上半分没有怯色。
她朝人颔了颔首,低声道:“护国公。”
老将军正是护国公徐慎,或许因为他所扶持的八皇子相里迎死了,徐慎整个人都老了很多,脸色也十分难看。
他没有回答,只轻轻哼哧了一声,下一刻就扭了脖子朝外走去。
几个大臣连忙追上,远远还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率先挖苦的大臣嘀咕道:“那萧雁君真是没规矩……见了你我竟然都不问礼!她这差事办得这样难看,连太子的性命都丢了,全靠皇恩浩荡才留她一命,也不知道在得意些什么。”
另有一人凑上去小声道:“少说些吧……她和你同品同级,作何就要向你问礼啊。如今是多事之秋,你别去惹她。”
那人继续道:“说说罢了……况且她一个女人,不该先向我等问礼吗?还是陛下太过仁慈,哪有让女人掌兵的道理?萧老将军战死后就该收归萧的兵权,萧雁君一个女人……给些赏赐,寻个人将她嫁了就罢了。”
另一人有些不耐烦了,小声申斥道:“你竟比陛下还懂?若不是朝中无将可用,陛下怎会提拔她?你说这些……难不成哪天到了用将之日,你去领兵?”
那人被说得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地翻翻眼睛,还想再反驳,可一时又想不出合适的说辞。这些道理他其实都懂,知道朝中缺少良将,所以才重用萧雁君一介女流之辈,可他就是看不惯萧雁君以女身和自己平起平坐。
这时候,第三个人扭头插了一句话,是压低了嗓音的,说得极小声。
“你们别吵了……国公爷正烦着呢。”
听了这话,原本你一句我一句小声吵闹的二人偏头望向最前面的徐慎,见他脸色黑沉,嘴巴紧抿,两侧的拳头也死死握着……又立刻想起八皇子的事情,全噤了声。
哎……一年内连死两个皇子,这大招是要变天啊。
*
使团回京,太子、八皇子身死的消息也跟着一起带回邕京,与之一起传来的还有丹阳城难民暴动的传言。
皇子谋私激起难民暴乱,这事儿可不太好听,上头也想法子压下消息不要外传,可京中人多口杂,一传十,十传百,真真假假还是全传了出去。
这一日,谢缓和段严玉正在戏楼的二楼喝茶,林青鸿站在桌前禀告着近来城中的动静。
场下演的是一出叫《赤眉变》的大戏。
下头戏子们浓妆艳抹,头上插着长羽,袖子甩得生风,嗓音里吼出的戏词铿锵,句句都透着慷慨悲怆。
“才看得冰消,又见雨打似刮骨刀……泥胎哪堪抵刀刀绞,可恨它不砍那纱帽罩,只杀得千千万浮尸饿殍……昔日良田,今日充了乱葬坟巢。”
“道是依法办,还是拿钱看,好官,好官……总不能下了阴曹才将苦冤报,左右孤身孤影无牵无挂了,不然也去做那刮骨刀,裹尸布也扯了当义旗飘,可笑,可笑……”
……
谢缓静静看着台上的表演,又垂头轻喝了一口茶,最后才叹道:“这些人可真是胆大啊,皇城脚下……什么都敢唱。”
林青鸿也顺着他的视线瞥了台下的戏,唱得热闹,左右还有一群拍掌叫好的人。
林青鸿垂下首,答道:“这个戏班子是从南边来的,原都是贫民出身,经历过洪河水患……听说里人也都死得差不多了。我找上去的时候,给了钱请他们唱这出戏,一个个都很激动,只说钱不要也成,这出戏他们定然能唱好……若是真被上头怪罪,那也是赤条条一身,不怕的。”
还真应了那句“孤身孤影无牵无挂”。
……洪河水患。
谢缓有些印象。
这水患是他治的,虽然功劳都归在了相里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