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梓钰原本是外室生的庶女,在家中并不讨喜,唯有南迦叶是唯一真正关心她的人。
几年南梓钰是疫病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幸存者,南迦叶当上国师之后,仍旧对她多有照拂,因缘际会之下对方看破了南迦叶的身份,却从来没说破。
陆白又不语了片刻,许久才将手搭在了南迦叶的手腕上,摸索到那光滑的绫罗手套,他面色不禁又微微一滞,只是这次却不再发作,只是将脸别开了:“我知道了。”
察觉到他情绪不虞,南迦叶仍旧默然不语,只是攥住他的力道却更轻了一些。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被绷带跟手套层层遮掩的是一双遍体鳞伤的手。
说来可笑,百般避讳躲藏,也只是不愿让对方看见自己难堪的一面。南迦叶的眼睫垂下了,他托着陆白的姿势小心且谨慎,像虚托着一片很轻的云彩。
回到房内气息更加凝滞,屠三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之前他一个没留神让陆白离家出走,已然是十分愧疚了,对方是个瞎子,容貌又异于常人,万一出了意外只怕难逃毒手,眼下看着陆白完好无损回来了,他心中的大石才落了地。
只是再看陆白身边的南迦叶,屠三狗才真正大惊失色了:“师傅,你怎么身上都湿了?”
陆白听了这话,也是微微一愣,下意识转头去看南迦叶。
南迦叶道:“无妨,先为皎皎拿一身衣服。”
陆白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只是忽而又讲:“雨下得这么大,你还是先去沐浴更衣吧。”
屠三狗目光在二人身上不住打转,提心吊胆,生怕南迦叶忍无可忍将这不知礼数的小狸奴狠狠收拾一顿,却不像这向来冷若冰霜的公子竟然说也不说,真就转身去沐浴更衣了。
这可是闻所未闻,屠三狗对陆白不免又更有了几分敬意。
饶是傻子也能看出这二人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本着为师傅说好话的心思,屠三狗凑近了过去,压着嗓子小声说道:“师傅这人呆,可能不会讲那些甜言蜜语,但他对你,的确是真心实意,绝无二话。”
他说着,又小心观察着陆白神色:“你别看他从来不在你面前取下手套,那是有原因的,师傅的手在从前受过很重的伤,留下了伤疤,他不愿意在你面前摘下,那是因为怕吓着你。”
原本为了缓和二人间的关系,但屠三狗一抬头,却只见陆白神色更加难看,睁着一双碧绿眼睛,眨也不眨,竟是脸色发白,语带颤抖问道:“你刚刚说他手上有疤?”
虽不知陆白为何这么大的反应,但屠三狗也隐隐知道或许此事非比寻常,就立即正色点头:“我怎么会撒谎,若是不信,你大可以等师傅出来后亲自问他。”
“不必了。”陆白叫住了屠三狗,他仿佛一瞬间变得畏缩、恐惧许多,牙齿都开始打颤:“不必问他。”
他又喃喃自语,重新强调了两遍:“不必问他,我今晚就知道了。”
……眼姗艇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陆白着了身白衣,长发如瀑布流泻,半夜时他果然又听见了房门叫人推开的声音,屋内缓缓弥漫开一股熟悉的莲花香气。
“今日怎么这么乖,还知道在这里等我?”
对方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如同看见一只乖巧又讨人欢欣的猫儿,来人肌肤微凉,指腹细腻,带有淡淡香气。
陆白微微抬头,在黯淡灯光下那双眼眸仍然显得十分璀璨。他嘴唇是如桃花般淡淡绯红,而唇角弯起,即便不笑也自带三分笑意,仰起头的模样姿态就仿佛讨吻一样。
青年俯下身去吻他的唇角,陆白却微微侧过头,避开了,只是手指还止不住的发抖:“所以第一次在朅盘陀国也是你?”
原以为是自己记忆有误差,然而这人双手肌肤细腻,唯有指腹带有薄薄茧子,显然是一位养尊处优的习武之人。
这莲香也大有蹊跷,几次嗅闻之后都逐渐神志不清。
本以为只是错觉,当发觉对方双手并无暗伤与疤痕时陆白却失去了唯一的借口,他如坠冰窟,却在下一刻感到更加恶寒,八寒地狱发作也不过如此恐惧青年停了动作,良久,忽然轻轻笑了:“我说今日怎么这么乖,原来是发现了。”
而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日日出现在梦魇之中,让陆白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慕容凌。
“慕容凌……”
陆白喃喃自语,忽然脸色大变,与自己肌肤相亲,在床上颠鸾倒凤之人竟然一直都是慕容凌,他从一开始就认错了人。
难怪……难怪那日瑙鲁孜语气那样古怪,原来那日来到他生日宴上的从来就不是南迦叶,一直都是慕容凌。
见到陆白不住后退,慕容凌眼眸微深,他实在是猖狂,就连来去国师府都从未掩饰自己的着装,仍旧是一身红衣,如鲜血艳烈,只微微笑着,欣赏着陆白的表情:“狸奴这样可真让人伤心,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怎么对我这样生分?”
他攥住了陆白的手腕,盯着对方的面容,一眨也不眨:“你看,我早就说过了,我与哥哥毫无区别,不是么?”
【??作者有话说】
慕容凌一个热爱cosplay的男人
第67章 狸奴(二十九)
那幽暗灯光下慕容凌嘴角含笑,毫无半点厉色,如玉面修罗,陆白叫他擒住手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浑身忽冷忽热,脑子也嗡嗡作响。
“别碰我!”
与自己日日夜夜一同相处的男人竟然是慕容凌,他早应该想到这漏洞百出的诡计。
陆白甩开慕容凌的手,面色煞白,不住后退着,即便早有设想,当最后设想落实时他依然不可避免地感受到恐惧与难以置信。
房内的幽幽莲香在鼻尖弥漫,此刻却成了催命符一般,让人倍感煎熬,从前那些零落的细节与记忆拼凑起来,叫陆白越是思考便越觉得浑身发冷。
然而慕容凌怎么会让他逃避,陆白转过去的脸颊被他掰回到一边,拇指指腹在少年肌肤摩挲,语气很轻:“你就这么讨厌我?”
他虽然声音很轻,可手下力道却不小,掐得陆白禁不住吃痛起来,他原本就肤色白皙,此刻微微蹙眉,更有些不堪一折意味。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咬紧牙关,不吭一声,显然是不愿意低头。
慕容凌笑意盈然的神情渐渐消失了,他垂下眼,注视着对方,陆白虽是塞外血统,可却不比他人威武强壮,反而骨架子小,身材纤细,藏在漆黑发丝间的一张脸十分雪白,嘴唇紧紧抿着,显得倔强“是又怎么样?”
他往常总会穿中衣,唯有今天穿上了一件雪白长衫。
慕容凌不笑了,手指便顺着他的下颚一路儿滑到陆白脖颈,他一向体温低,今夜露水湿重,叫他的指尖冷得像一块冰:“可我看你从前的样子好像并不是如此。”
陆白对这双手印象太深刻,在浮罗城的夜里,正是这双手折断了他的手指、挖掉了他的眼睛,焰火是灼热的,血液是温热的,唯有慕容凌这双手,永远是凉的、冷的,就像那双永远漆黑的眼睛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