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大发雷霆,却听瑙鲁兹又讲:“他走了。”
仿佛万籁俱寂,少年的脸颊几乎是一瞬间退尽了血色,他都禁不住疑心自己是听错了,走了?
瑙鲁兹似乎丝毫不觉得这残忍,只是非常平静地叙述:“早一个时辰前,他便已经离开朅盘陀国。”
陆白沉默半晌,好似呆住了,瑙鲁兹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低头去看,才发觉对方忽然冷笑了出来,竟是硬生生捏碎了手里的竹竿,刺出了满手的鲜血。
第62章 狸奴(二十四)
这鞭子内芯是精钢制成,外头绞了层鹿皮,又细细地做了倒勾,一鞭下去受刑人血肉横飞,勾出淋漓血迹,寻常是宫中审讯犯人的手段。
今日行刑的人手极稳,一连二十鞭下去抖也不抖,每一鞭都交错着落下在脊背落下,没有一鞭重复,没有一鞭太重,或一鞭太轻,显然是一位老手。
五十鞭过后,慕容凌的背上已经几乎找不着完好的肌肤了,青鸾收起手中血淋淋的鹿皮鞭,略一拱手,做出十分歉疚模样:“贵妃此次动了大怒,连累王爷受罪了。”
慕容凌站起身,鲜血就顺着脊背蜿蜒而下,他站的稳,完全不似刚刚挨了五十鞭刑的人,一旁的雪色海东青极通人性,见事毕就飞了过来,停在了他的臂弯里,讨好地拿头蹭青年胸口。
青年一抖擞掉外衣上的沙砾,淡淡说道“我原以为如此十万火急诏我回宫是有什么要事,原来只不过是因为我离开了浮罗城。”
他生得极貌美,即便是懒散不经意也让人不敢多看,好似全然不知道痛一般裹上了外衣。
一旁的青鸾正在一件一件收拾刑具,正做着,突然听见哒哒脚步声靠近了,仰起头,就看见一片鲜血似的殷红外衣垂落下来,慕容凌似漫不经心提议道:“不如我现在就去将我那同父同母的好哥哥杀了,省得母妃三天两头为她这精贵儿子找我麻烦,你看如何?”
青鸾立时骇得满头冷汗,即刻就跪了下来,面色苍白,沉声说道:“陛下与贵妃只有您一位皇子,您又从何而来的同父同母的哥哥?”
意料之中的回答,慕容凌颇为意兴阑珊似的,他手指卷起散落的长发,耳骨上的金饰流光溢彩,红衣逶迤如血,目光却盯着底下正着面色冷肃的青鸾。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与陛下是父子了?”
“我与陛下并无血亲关系。”
如同悍然一道晴天霹雳落下,青鸾面若金纸,掌心都要掐出了鲜血,还要勉强做笑意:“这不过外面小人编造的流言蜚语,五皇子岂能当真。”
屋内寂静,青鸾几乎噤若寒蝉,他脊背上已经爬满冷汗,只恨不能自己立刻成个聋子,什么也不曾听到过。
半晌,慕容凌又兀自仰起头,艳若桃李的一张脸,眼睫淡淡地垂着,并没有什么太多情绪。
“青鸾,我一贯不喜欢多嘴的人,我原以为你是聪明人。”
窗外还是阳春三月,青鸾却只觉得冷,从手指到身躯止不住的战栗,他匍匐爬到慕容凌面前,略略闭了眼,在地板上咚咚磕起头来:“奴知错了,奴罪该万死,奴真的知道错了,奴千错万错,错在不该将您离开浮罗城一事知会贵妃。”
额头磕出了殷殷血迹,肉体与石板互相撞击的沉重响声在房内回荡,一只藻靴抬起青鸾的下颚,慕容凌微微偏过头,倾身下来,那双眼眸似毒蛇般阴冷。
他虽然貌若好女,性格却是最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眼中从容不了沙子,手指缓缓滑过青鸾脸颊,忽然露出了阴鸷神色。
“我先前已经再三嘱咐,此事不可外传,青鸾,你真让我失望。”
青年又惊又痛,那点儿微末挣扎在慕容凌手下却如蜉蝣撼树,直至额头一痛,才发现是被慕容凌匕首划破,顺着眼角一路往下,延伸至下颚,割破了青鸾整张脸。
痛得厉害,反而愈发不敢做声,青鸾深知慕容凌厌恶他人惨叫,只得死死忍着,盼能挣得一丝生机。
而慕容凌折磨人的手段,向来如同稚子般随性而为,总是不带目的性,享乐占了大半理由,他掐着青鸾下颚,细细折磨,只像在摆弄一件不那么有趣的玩具那样胡乱磋磨着。
又等了一会儿,青鸾还不出声,慕容凌撤了手,附到青鸾耳旁一字一句讲:“你指望南迦叶救你是不是?太晚了,我已经将他支出去了。”
等到慕容凌说完,青鸾眼中那束光才骤然熄灭了,从喉咙中发出一丝痛苦的哀嚎。
直至傍晚,慕容凌才从房间里出来,他穿的一身红衣,衣袖处晕开大团大团血迹,满身浓郁腥气,普通人都要退避三舍,一旁的采薇早已等候多时,见状就立刻上前掏出手帕替慕容凌将手指上的血迹细细擦了,又关切问道:“王爷背上的伤可还严重?”
旁人关切,慕容凌倒对这习以为常了,只问:“沐浴的地方打扫干净了?”
采薇连连点头:“王爷放心,早已准备妥当。”
这温汤热气氤氲,是难得的天然汤池,慕容凌长发浓黑,乌泱泱蔓延开,他原本就容颜绝艳,叫热气一熏,愈发色授魂与,勾人心弦,他虽身材纤瘦,却是十分精壮,肩宽腿长。
谁家少女不怀春,采薇不敢多看,只眼观鼻鼻观心,通红着脸颊,小心拾起慕容凌长发就轻轻浣洗起来。
只是目光偏移,落在那脊背上的伤口就停住了,密密匝匝,交错着堆砌,裂了许多口,没有一点儿完好皮肤,然而若细看,却是能看见除了鞭痕之外,还有数十道极细极窄的红痕,仿佛谁吃不住生生痛挠出来了似的。
采薇心尖一颤,又极快地低下头,若无事人般避开了那些痕迹,认真清洗起慕容凌长发。
慕容凌只半合着眼,看也不看身后采薇。
……
夜间,王府忽而灯火通明,从外涌进几列队的铁甲侍卫,簇拥着一位带着白色幕篱的青年,那青年面容叫层层叠叠白纱掩盖了,步履缓慢。
众人见了他纷纷行礼,只唤一声太和公子。
这太和公子气度不凡,即便不露真容也带三分缥缈仙气,微微颔首,最奇妙莫过于凡他行过之地,都飘来芬芳香气,如兰似麝,沁人心脾。
总有人忍不住抬起头,用眼偷瞰,猜想这幕篱之下该是如何一张出尘绝艳面容,他身旁侍卫见状,立时就大喝一声,亮出长刃:“谁敢抬头?”
当今圣上沉迷长生不老之术,平素四处求医问药,沉湎各种仙丹妙药,晚年却噩梦频发,总说有恶鬼吃人,夜间不能入睡,广招天下奇能异士进宫,唯有这不以真容示人的太和公子治好了圣上失眠的毛病,又因在仙术之上颇有研究,被引为知己,后又追封为国师。
听闻这天底下见过太和公子的只有圣上一人,传说他姿容十分不凡,浑身散发功德金光,寻常人不可轻易得见,不然便会眼盲耳聋。
国师太和慢慢迈了门槛,走入了院子,不出所料,院内依然留着灯光,进门后就看见慕容凌靠着贵妃榻上,正喂着那只雪白的海东青。
阿蛮见了熟人,立即就摒弃了自己的主人,热热闹闹地叫起来。
慕容凌撤了手中放肉片的瓷碟,略一转头,望向身后的白衣青年:“哥哥好大的派头,只是不知道这样兴师动众来我王府,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太和脚步略一停顿,他一身白衣,如琼花堆雪,长发似苍雪皎皎,如瀑布披散,仙姿玉貌,可偏偏有一双绀青色眼眸,不似真人。
他略一垂了眼,扫过慕容凌手中盛着肉片的瓷碟,亦没有什么动怒神色:“青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