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阳光酷烈,连一处树荫都没有,陆白倒是清凉透亮的,一身碧绿长衣,长发用发带束起了。
宫里都知道穿青衣蒙眼的是小皇子,也没几个人敢拦他,从前也有人想要为陆白引路,但都被他拒绝了,平心而论,他并不喜欢这样被刻意照顾。
江鹤眠之所以这样频繁召见陆白,并不是她对陆白有多么的情深义重,只是眼见三年之约的日子越来越近,便疑心陆白会临时反悔,与瑙鲁兹沆瀣一气,反将一军。
但陆白对皇位不上心,平素也从不与瑙鲁兹有什么更多联系,即便是江鹤眠也捉不住任何错处。
陆白自然对江鹤眠的想法一清二楚,能坐上皇位又有几个真是傻子。
对方早些年曾经非常殷切地为他寻来各路神医。
说是医眼,不过也只是为了确定那白绫之下眼睛的具体情况。
确定陆白双眼无法复明之后,江鹤眠心情稍稍晴霁,还聘人以天价为陆白做了一对不能视物的假眼珠。
他摸索着走了数百米,这条路走了许多次,已经非常熟悉了。
“阿尔特古丽。”
陆白微微一愣,这声音不常见,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本就白皙的面容神色更淡了些。
“瑙鲁兹?”
叫他的的确是瑙鲁兹,青年有着一头与他一般无二的长卷发,腰别三把银白藏刀,似青山岱云般碧绿的一双眼,眼睫浓密。
陆白不知道他为何要突然叫住自己,眉头微微蹙起了,他鲜少叫这个名字,也不乐意旁人叫,等了会儿没等到瑙鲁兹的声音,就转身要走。
瑙鲁兹又说:“过几日、你的诞辰。”
阿尔特古丽十八岁的诞辰礼就在几日之后,诞辰之后就是陆白与江鹤眠约定的离开时间。
从前也不是没想过要走,只是不能视物,实在不便于行。
但是瑙鲁兹突然问起来,陆白蓦地笑了,他只有笑起来才能寻到几分从前意气风发的影子,原本寡淡苍白的面容届时被点亮了一般,熠熠生辉。
“你该不会是来预祝我诞辰快乐的?”
他言语刻薄,瑙鲁兹见过他对其他人,并不如此,而是十分温和有礼的,但瑙鲁兹也不显得生气,而是讲:“你有……想要的东西?”
其实凭心而论,瑙鲁兹不是一个凌冽凶悍的人,他自小就没有什么脾气,对待陆白更是如此。
更多时候陆白也禁不住被这迷惑。
那语调太熟悉了,好似一瞬间又倒转回到许多年前。
那时候陆白第一次学骑马,胆子太小,那马在他眼里简直像另一种可怖的庞然大物,丁点不记得上马前瑙鲁兹的教诲,只知道一味地用双腿死死夹着马腹,马吃了痛,自然愈发飞奔起来。
陆白哪里见过这种架势,降不住这红鬃烈马,手也吃不住力气,直接被颠得摔飞出去,还以为要摔个头破血流,却被一旁瑙鲁兹轻巧接住了。
那时瑙鲁兹也是个半大少年,穿一袭黑衣,长卷发束起,串着许多木珠,脚腕上的铃铛被风吹得泠泠作响,唯有接陆白的动作十分轻盈,赤足落地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陆白早已吓得脸色发白,淌了一下巴泪水,恼恨于瑙鲁兹一直在旁边看着,叫自己丢好大脸,对着教他骑术的少年大发脾气。
瑙鲁兹也是不生气,只低头让他揪着自己的衣领。
草原上唯一的太阳温顺地为陆白低下头颅,他十分俊美,十分耀眼,春阳烈日亦难以争辉。
“是我错了。”
那时谁不觉得阿尔特古丽是瑙鲁兹最心爱的弟弟?
陆白倏地侧过了头,对着瑙鲁兹没由来问道:“如若当初选中的是我,你也会剥了我的皮做成人皮唐卡吗?”
他这话问得尖锐,直逼人心。
瑙鲁兹没有回答。
空气寂静,连风也没有一缕,陆白忽而觉得浑身燥热起来,他抿紧唇,从这不合时宜的提问当中觉出几分难堪来,几乎都有些痛恨于瑙鲁兹的沉默了。
连装也不肯装一下么?
他从前那样娇惯宠溺着阿尔特古丽,让所有人都以为阿尔特古丽是瑙鲁兹最爱的弟弟,然而他又亲手撕毁了这一切,告诉陆白这些都只是他的妄想。
阿尔特古丽垂了眼睫,他不说话时显得十分纤瘦单薄,腰肢不盈一握,因为难堪几乎有些不堪一折的脆弱,与瑙鲁兹记忆中那个策马奔腾的红衣少年相差甚远。
这个人清隽冷淡,不爱笑,也没有那么多话,沉默寡言得似一道无声的影子,唯有长长的卷发在风中摇曳,依稀看得出几分从前的模样。
他说:“所以你还是莫要再讲这些让彼此都觉得恶心的话。”
“你若问我想要什么,除了希望你早日死了,身首异处并无其他所求。”
瑙鲁兹点点头,他依然没有什么伤心神色,只问:“你讨厌我?”
他汉话还是很笨拙,发音听起来古怪晦涩,陆白听了一会儿才辨认出来,攥着竹竿的手指捏得指节都发白了,半晌,又渐渐放松了。
“我哪里会讨厌你,你怎么值得我费一点心思。”
他讲完这话之后就走了,徒留瑙鲁兹留在原地。
……
回去的路上,系统001观察着工号068的脸色,对方的兴致显然因为刚刚与瑙鲁兹的交谈并不高涨,只得小心翼翼开口:“其实也没那么糟糕?你瞧,你这不是适应得挺好的吗?”
摸索着走路的工号068皮笑肉不笑:“是,是没那么糟糕,只不过男主角被片成了火锅牛肉我又被挖了眼睛成了个瞎子而已,真没事。”
“您老来得太及时了,但凡再早一点我都不至于被慕容凌活挖了眼睛。”
系统001尴尬得噤了声,看出068这股怒火三年都未曾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