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1 / 1)

对方干活麻利,一点儿不拖泥带水,陆白只来得及看见他将一团好几块锦帕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迅速放进了木匣里。

“在这方子起效果之前,只好再辛苦少爷一段时日了。”

那话落进陆白耳里,就让他神情一变,露出十分的警惕来。

“什么方子?你拿哥哥试药了?”

青鸾温温顺顺说道:“那怎么敢,奴只是个大夫,准备的自然是能治病救人的方子。”

他还欲再问,就见青鸾规规矩矩告了退,动作轻盈地离去了,陆白又不死心追上去,才发觉门竟又从外头被人锁起了。

“无妨,让他们走就是了,不必争执。”

屋内寒气逼人,约摸是受了凉,南迦叶并不精神,他垂着眼,肌肤晶莹,这样冷的天气,却仍燃着多伽罗香,如兰似麝,几乎要让人忘却南迦叶身上原本的味道。

从前初闻时不反感,而现下闻得多了,久了,总要想起另一个不在这里的人。

虽然南迦叶不开口,但陆白仍旧忧心忡忡,不住地追问:“他们究竟是说的什么法子?为什么要来哥哥房里?是哥哥身体不适吗?”

少年刚刚面对青鸾朱雀还是一副警惕又机敏的姿态,对上南迦叶就松懈了,他想问,但又怕对方不虞,只好眼巴巴地看着,等待着对方的回复。

南迦叶自然也察觉到了,一转手中菩提:“只是弟弟病了。”

“真只是如此?”

陆白仍旧不相信。

终于,南迦叶抬起眼,青山远岱尽入眼底,菩提子克哒一响。

“真是如此。”

第52章 狸奴(十四)

这栖竹园中萧萧肃肃,屋内摆设精巧绝伦,燃着昂贵的波罗罗华香,指甲盖大小就值千金,比起五皇子平日用的香也不遑多让,南疾月窝在云朵般绵软的被褥里,苍白着一张小脸,如纸般透明单薄,他看着至多十七八岁,生得十分小巧可爱,只是若从面容上来说,却是与哥哥南迦叶分毫不像。

顾氏见了又潸潸掉起眼泪来,南疾月生得极像她,又是被她一手带大,自然是疼到了骨子里,顾氏爱哭,饱经苦痛的脸庞上没有丝毫笑颜,乌黑的眸子总是盈着许多哀恸的情绪。

然而年岁大的人哭起来总是不好看的,也不体面,南疾月不由得看得有些反感,眉尖也蹙起来:“阿娘总是哭。”

顾氏见他不高兴,就匆匆擦掉了两腮边的眼泪,硬生生挤出个笑容来:“囡囡不喜欢为娘哭,那为娘就不哭了……囡囡要按时吃药知道么?大夫说过了,你只要按时吃药就能好起来。”

吃药?南疾月眨了眨眼睛,他灰败的脸颊浮现出一点儿微不可见的讥笑,仿佛从顾氏那里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这不是疫病么?就连梓钰姐姐都没能痊愈,阿娘怎么觉得我能好呢?”

二人身旁站着的青鸾玉立身长,他手中端着盏小瓷碗,热气氤氲,带着笑吹了口滚烫的药汁。

“小少爷是不相信奴的医术么?即便不信奴,也该信您哥哥才是。”

提及南迦叶,气氛骤然安静起来,仍旧是寒风凛冽的季节,栖竹苑四角都燃着银丝木炭,按理说是温暖如春,顾氏仅仅着一件单薄丝绸衣裳,却不知何时已经微微出汗,濡湿了额角,她个性软弱,不敢得罪任何一方,只好怯懦又小声地劝到:“小神医,你莫要在面前囡囡提与他哥哥有关的这些……他与他哥哥不亲近的,平日了也不爱听这些。”

青鸾依旧低眉顺眼,温温柔柔:“哦?原来是不能提的事情么……倒是奴冒犯了,奴以为小少爷是知道的。”

少年是前几日进府的医师,原先并未有人把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大夫放在心上,而奇就奇在,府中无论是丫鬟小厮还是小姐少爷,在服用了他熬煮的药汤之后症状都大有缓解。

顾氏救儿心切,急急将人从别院请了回来,三叩九拜请求他一定要医治好南疾月,青鸾表示无能为力,至多延缓病情发作,根治却难,眼见着顾氏险些又要哭瞎了眼睛,青鸾却语锋一转,忽而说道:“若真要救小公子,或许全要倚靠佛子。”

南疾月素来对这位幼时离家的哥哥心有郁结,听到自己病情与南迦叶有关时不由露出嫌恶神色。

“一个卖身求荣的佛子,有什么可信的?男子汉大丈夫理应顶天立地,他却以圣身嫁与跟他一般无二的男子,简直是污了佛堂圣地!”

南疾月自小就知道自己有一位佛子转世的哥哥,世人无不敬仰崇拜,他心中孺慕,十分想要亲近,可又唯恐南迦叶不喜,于是每月都会偷偷去一次天泉寺,但只是远远瞧着。

立于山顶的南迦叶总是一袭白衣,领于众僧之前,不染纤尘,绀青眼纯澈温柔,任谁看了都要以为是九天玄女下凡渡世,从没有有人怀疑他不是佛子转世。

然而就是这样的南迦叶……居然为了万两黄金屈居人下,自甘堕落,有负众望不说,让整个南府也沦为他人口中的笑柄。

“若是这病非要借助他才能好起来,那我宁可死了!”南疾月神情激动,又仓促咳嗽起来,从喉咙间翻涌出一股腥气,热流顺着嘴角流下,但他依旧不改一脸恨色,死死揪住顾氏衣袖:“阿娘你听见没有?你若要他救我,我宁可去死,我没有哥哥,我的哥哥早在与慕容天翎成婚那一日就死了!”

顾氏受了惊,又心痛于他的激动,眼泪又啪嗒啪嗒不住落下来,伸手拼命擦拭少年嘴角不断溢出来的血渍,啜泣说道:“阿娘都听你的,都听你的好吗……但阿娘就求你一件事,不要拿自己的身体置气,咱们好好吃药,咱们健健康康的。”

屋内吵做一团,青鸾眉头微不可见地蹙起一瞬间,他撤了手中瓷碗,放在木桌上,拢了拢袖子,手一抚过鬓边垂落的一缕散发,又变作语笑嫣然。

“奴从不勉强,这药已备下,吃与不吃,全凭二位自己决定。”

见着青鸾要走,顾氏这才匆匆擦了眼泪,千恩万谢地送了青鸾出去。盐杉停

临行前,顾氏踌躇片刻,忍不住轻言细语问起来:“这药方子到底伤身……对佛子是否会太过损伤。”

顾氏到底是困于深宅的女人,优柔寡断,外表如羊羔般温顺可怜,但偏生一颗心却能如此长歪,终究是长不抵幼,从小自己养育的跟外头野生野长的如何能相提并论。

青鸾注视着她,忽而又微微笑了,他笑起来是温吞吞的,没有一点儿脾气。

“古有尸毗王割肉喂鹰,摩诃萨埵舍身喂虎,今有佛子舍身救人,不都是功德无量的一件大好事?夫人又何必如此介怀呢。”

他这话看似说得毫无漏洞,顾氏笨嘴拙舌,讷讷讲不出话来,南迦叶身材如此清瘦,从前他人都夸他有前宋遗风,这样孱弱纤细的身体,又经得起割几回肉,剜几次皮呢?

似是看出顾氏心中想法,青鸾一转口风,露出些无奈神色:“夫人如此纠结,倒显得奴像处心积虑的恶人,既如此,那我们即刻就将南小少爷的药停了也未尝不可。”

一听青鸾说要停药,顾氏就立刻慌乱起来,她连连摆着手,惊慌失措“不成的不成的……囡囡的病才稍见好一些,这种时刻怎么能停药,是我糊涂了,这话你就当我从未说过,求小神医你莫要放在心上。”

她慌乱得厉害,眼泪都忘了擦,啪嗒一声落在青鸾面前的青石板上,站在原地的少年眉头蹙起一瞬间,不动神色地后退了一步,他转了转食指上的苍鹰银戒,口吻淡然。

“这世间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夫人既然早已做出了决定,在此刻才开始犹豫不决,是否太晚了些。”

……

那端陆白与南迦叶却是岁月静好,这几日南迦叶并不精神,与陆白也不亲近,陆白心中狐疑,心脏总像坠着铁石似沉甸甸的,生出许多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