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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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母亲从前也是这样爱哭,现在许多年月过去,眼睛已经并不好了。

南迦叶摊开掌心,望着手心那道鲜红伤口微微出神,如心有灵犀,窗外先是传来两声黄鹂鸟叫,见屋内没有反应,又笃笃敲起窗框。

推开窗户就看见一张欣喜的脸,急切从杜鹃花丛里钻出来,少年毛绒绒的额发上沾了许多绿叶,一双眼睛晶亮剔透,他冷得不住哆嗦,对着青年露出个天真烂漫笑容:“哥哥总算给我开门了,我还以为要在这等一夜呢!”

南迦叶的脸半隐没于黑暗之中,露出的肌肤素白,被阳光映射得微微透明,却并不显得精神,陆白嗅到他身上的旃檀香馥郁,几乎掩盖了他身上原本的莲香。

“你怎么寻到这里的?”

“想见哥哥自然就寻来了。”陆白扑簌着眼睫,说得理直气壮:“哥哥也没说过不准我来找你吧?”

他虽讲得铿锵有力,却忍不住一直拿眼偷瞰南迦叶,心中惴惴,生怕对方开口赶自己出去。

南迦叶一伸出手,他便紧张地闭起眼,没想到那手却是带着莲香轻轻拂过他的脸颊,落在了头上。

少年小心地睁开一只眼,看见南迦叶掌心躺着数片绿叶,他望着陆白,语气一如往常,好像从前那些日子没有过去“你来见我,我很高兴。”

陆白一怔,又笑起来。

“见到哥哥我也很高兴。”

因南迦叶从未在府中长住,分的别院也偏僻许多,一看就是久未打理,陆白进门后也不问他屋门为何从外被人锁住,南迦叶穿得单薄,陆白就看一眼四周,蹙起眉:“这天气如此寒凉,屋内怎么连个炭盆也没有?”

青年额间一点鲜红朱砂,他绀青眼剔透,倒了杯热茶递给陆白:“府邸中病人多,便先挪给他们用,你若觉得冷,可将窗户关上。”

好不容易有机会相逢,陆白哪敢挑三拣四,只乖乖地捧起茶,小口小口地喝了。

他惯来很会撒娇卖痴,三五两下就岔开话题,询问起南迦叶近况来,因为还记着前些日子青年的话,陆白也不敢问得太过,只说道:“哥哥,你身体可有不适,世子府内病倒了许多仆人,城外也是呢,我一路走来看见许多人家都大门紧闭,好吓人。”

混进府邸的时候陆白便发现了,南家的情况未必就比文宣王府好到哪里去,府内寂静,如无人之地,偶尔游走的丫鬟也是鬼魂似的一袭白衣。

他还混进去悄悄看了看大夫人的脸,据说对方是南迦叶生母。

秋水为神玉为骨,陆白目光落在南迦叶露出的袖手腕上,光洁雪白,即便衣着素净,仍旧不掩国色天香。

但与南迦叶不同,他母亲的模样实在是十分平凡,就连当初第一次见面的南梓钰也只能勉强算得上清秀温婉而已,这南府中的几个子嗣也从不见哪一位容貌特别出色。

陆白正胡乱想着,忽然听到南迦叶问:“我身体没有不舒服,不知皎皎感觉如何?”

此称呼一出,乍然惊雷,陆白忍不住一怔,心脏砰砰跳起来,呆呆问道:“怎么这样叫我?”

南迦叶垂眼,眼睫细密,如无数道伤痕。

“你若不喜欢,我便不这样叫你了。”

谁能抵抗得了这样一位温柔大美人轻言细语说话,陆白连连摇头,脸忽红忽白,打翻调味料般精彩绝伦,最后声若蚊呐说道:“倒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城内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甚嚣尘上,陆白心中忧虑,可又担忧南迦叶情绪,不能直言不讳,而更为奇怪的莫过于对方明明是南府公子,却犯人似的被锁在门内。

他眼皮滚烫,心脏也咚咚直跳,生出许多忧愁,但也怕将情绪传染给一无所知的南迦叶。

“你可是想问我城中流言?”

虽有意掩饰,但南迦叶仍旧察觉到了陆白情绪,他转动手中菩提子,颗颗晶莹雪白,温润如玉:“受辱不答,闻谤不辩。”

“世间种种皆是虚妄法相,他人不知,毁我、辱我,我当宽容,忍让,不能苛责。”

即便南迦叶宽容忍让,城内的百姓却未必会放过他,思及此处,陆白不由心中升起一股挫败,他将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茶水苦涩,满嘴渣滓,实在算不上好茶,不过想来也是,现在疫病横行,哪有什么丫鬟小厮有时间泡茶呢,不过是死的死,逃的逃罢了。

他忽而生出一个大胆想法,情急下也顾不得许多,放下杯子便开口说:“现在局势混乱,不正是你离开浮罗城,摆脱文宣王府的大好时机吗?”

刚说完,陆白便后悔了,这浮罗城内还有南家与南迦叶病重的兄弟姐妹,怎么能在此时开口让对方离开,倒显得自己是不忠不孝不悌之辈了。

“哥哥,其实我是说笑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他有些慌乱,见南迦叶不开口,急急转了话题:“这几日哥哥可曾见过慕容凌?你这端刚与他断绝关系,城中就起了流言,想必多半是他有意散播,为的就是离间你与这城中百姓。”

慕容凌实在狠毒,在这要命关头传播谣言,简直其心可诛,陆白心中愤愤,面上就不自觉流露出些许神情。

“他这不是要害死你么?”

南迦叶略一垂眼“这世间所有相皆是虚妄,既如此,生与死于我又有何区别?”

第51章 狸奴(十三)

这屋子内冷清,南迦叶说这话时也平静,没有一点儿人气。

狭隘天光落进来,冷得像苍白的霜花,陆白愣愣的,过了许久才讲:“我知道这或许于哥哥而言是没有区别的,但对我来说,我总是希望哥哥能活着……能活得长长久久,健健康康的。”

“即便可能是不快乐,也自私地希冀着你能活得久一点儿。”

他说完,又有些后知后觉的羞赧起来,不自在避开了南迦叶的脸,心里渐渐生出一点酸涩,他知晓他本质上不应该对南迦叶感到畏惧,因为对方是个世无其二的圣人。

但就像石头城里最勇猛的战士也会心甘情愿在爱人面前跪服,他虽然还并不能理解这份畏惧的来源,但已经隐约为此生出忧虑与怯弱。

他唯恐再一次被抛下,陆白是个聪明人,他早意识到其实这段关系的主权从来不在他自己手里,绳子的另一端永远轻巧系在南迦叶手中,他不过是一只受尽宠爱被娇惯的野猫。

如此想着,怎么能不失魂落魄起来呢?

“我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我本也没那个对哥哥指手画脚的权利。”

垂头丧气的少年把无精打采写满了身体的角落,向日葵丧眉搭眼地垂下头,一朵乌云笼罩在了他的头顶,在这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雨当然也落进南迦叶的掌心里,这是很新奇的体验,君子端方,按道理说应该喜怒不形于色,鲜少有人会将任何表情都放在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