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 / 1)

刺眼的颜色沾在他脸颊上,半边嘴唇都是红艳艳的,像涂了廉价的口脂,陆祁伸出手,用一块干净手帕慢慢擦了。颜扇挺

少年力气不算大,很轻柔,小心翼翼。

陆白叫他擦了一会儿,有些不耐,自己拿纸巾随意把糊住眼睫的猩红抹掉了,转而开口问:“外头的人解决了?”

陆祁很乖地点头,他眼黑很多,又大又圆,仰起头瞧人的时候特别有种眼巴巴的意味。

他迟疑了一下,又老老实实说:“时间不够,我把他们藏在了隔壁房间。”

套房内已经算得上是一片狼藉了,花花白白的脑浆混着血液、茶水、碎瓷片这样乌七八糟的东西流得到处都是,陆祁身上干干净净,没沾一点脏,就连那双眼睛也是一样,透亮的,清凌凌,他谈起这个门口那两个生死不知的保镖就像是说着一道自己没有把握的数学题,因为写得不够完美,有些惴惴不安与犹疑。

脸颊刚刚被擦拭过的地方泛起些微的红色,陆白眼睫半垂着,过了会儿又慢慢看过来了:“你做的不错。”

被夸了。

陆祁先是微微一愣,随后耳根子就染上了一抹灼红,他头昏脑涨,胸口踹了兔子似的咚咚乱跳,期期艾艾又十分羞赧:“这……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模样让陆白觉得刺眼,恍惚间好像瞧见了上一世的陆祁,他丢了手里的卫生纸,兴致全无:“去老宅一趟吧。”

临行前陆白把伯莱塔92f擦干净,然后塞进了陆祁手里。

不算高明的栽赃陷害,但无所谓,总会有人相信。

消息传的比陆白想象得慢一点,至少老爷子是在他到了老宅之后才发觉事情有异,毕竟安插在陆白身边的几个暗桩没人报告这次的行动。

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谁也没猜到陆白跟陆祁两个人就敢单枪匹马去刺杀蒋东堂跟陆彦。

屋子里还是熟悉的布置,清幽檀香,灯光昏黝,陆霖军穿着西装矗立在九鹤拜松的屏风后,一言不发,从他身上映射出巨大又暗沉的疏影,似遮天蔽日的凶恶猛兽,年幼时他就是蒙在陆白头顶的阴翳,上辈子到这一世,他一直野心勃勃、暴戾恣睢,他以戒尺、毒打、训斥教化陆白的灵魂,以暴力、冰冷、血腥重塑陆白的骨头。

都说孩子是父母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或许于陆霖军而言,陆白更像是被他所淘汰厌弃的废旧DNA,就连多看两眼都恶寒。

非要打个比方的话,谁会喜欢自己的汗水、经血与粪便的呢?

陆白摸着腰间坚硬冰冷的器械,然后一点点走进那道暗影里,直至离陆霖军还有三步左右的距离时,他停了下来。

“父亲。”

他的语气与往常没有区别,依然有那股子叫陆霖军厌恶的温柔甜腻。

不像男人的风尘气。

若平常陆霖军大概要大发雷霆,然而今日他却沉默了许久,以奇异的平静开口:“你杀了你大哥?”

果然开口先问的陆彦。

“是。”陆白没有什么犹疑的点头了:“还有蒋东堂。”

千百种情绪流转过心间,陆霖军一语不发,他转过身子,一双眼睛亮得像鹰隼,又猩得像鲜血:“为什么?”

“因为我想当家主。”

陆白讲。

他明明白白将自己的胸膛剖开,直视陆霖军的双眸极冷、极静,竟没有任何一丝动摇与迟疑。

前世他没有说过这句话,因为他来不及,不需要他主动开口,命运就将他推上了继承人的高位,此后在无数训.诫里,更没有机会说。

他等待着陆霖军的回答。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陆霖军厉喝一声:“你这个畜生!”

随之而来是巨大混响,过了一会儿,才人意识到那是戒尺落在皮肉上的声音,犹如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得陆白脸颊红肿青紫,皮开肉绽。

他嘴唇叫牙齿磕破了,尝到丝丝缕缕的腥气。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曾经是陆霖军说过的一句话,相较起他惩戒时的高傲姿态,这句话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有礼,棕红色的戒尺早已被岁月磨得油润发亮,明黄的穗子坠着,在戚风中旋转,似周遭摇曳的烛火,随时要泯灭。

陆白看了一会儿,又问:“为什么打我?”

“为什么?”

陆霖军怒极反笑,他咀嚼着这句称得上天真的反问,以问题回答问题:“你觉得我不应该打你?”

他以为陆白该退缩、怯弱,该涕泗横流求饶,如同从前一样,蜷缩在权利之下的阴影里,无辜孱弱地流泪,攥紧他的裤子求饶。

陆白小时候很爱哭,被打得无处可躲,就跪在陆霖军的膝盖前瑟缩,他总是用血淋淋的手抓着陆霖军的鞋子,一遍又一遍地问:“为什么您总是打我……为什么?我不是您的儿子吗?”

到了后来大一些,便不问了,可还是很容易流泪,或许太痛了,咬得嘴唇鲜血淋漓,跪倒臣服于凌空的戒尺下,没骨气地反复求饶,明明不知道自己哪错了,可还是很诚恳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那样子让陆霖军觉得可耻,也可笑,使他的鞭打更加不留余地。

可现在,陆白犯下滔天大罪犹不知耻,更不知错,他站在陆霖军面前,投下排山倒海一样的阴影,恍惚间陆霖军才发现陆白已经生得跟他一样高了。

不,是比他还要更高。

“当然不应该打。”

幽暗灯火点亮了陆白的眼眸,使得他双眼迸发出一种几近让人不敢直视的光彩,熠熠生辉:“我杀蒋东堂,是为了陆家解决隐患,杀陆彦是因为他德不配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当不了陆家的继承人,也不配当。”

陆霖军先是忡愣,难以置信陆白的反抗,然后就是受到冒犯的暴怒,他狠狠一拍桌子,瓷杯的盖被震得一个哆嗦,悄然翻了个边。

“他不配当,难道你就配了吗?”

里头的地砖很冰冷,寒气顺着肌肤往骨头里钻,陆白露出一个恍然神色,他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原来你觉得我不配当。”

“你当然不配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