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发长,又因为天生自来卷泱泱散开,好似铺了一床的鲜艳丝绸,阿贝尔拿出把梳子,慢慢将她散乱的头发梳起,语气轻缓平静“或许是因为他心中有愧疚。”
愧疚?
艾尔莎无法理解他话语中的意思,他父亲为什么要对诺尔而感到愧疚呢?放弃了为此纠缠,她用力地捏紧了阿贝尔的手。
“那你不要喜欢诺尔,也不要对他好。”
她神情纯澈,口吻毫无一丝颐指气使的成分,十分理所当然。
外人都以为是阿贝尔离不开艾尔莎,又或者以为是阿贝尔是艾尔莎最缄默的仆人,然而却不知道在从前每个艾尔莎为恶梦所惊醒的时候,都是阿贝尔陪在她身旁,日久天长,艾尔莎变得十分依赖阿贝尔,发病的时候也从来不见除他以外的人。
阿贝尔的梳子慢慢梳过艾尔莎的发尾,将红发梳得十分整齐,然后编出了各种各样漂亮的辫子。
“当然了,这不是我一早就答应您的吗?”
“我只会注视着艾尔莎小姐。”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艾尔莎的心微微平稳了些许,她慢慢蜷缩回被子里,怀中那只小狗玩偶,还是崭新的,十分柔软,那是阿贝尔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神情天真,很快就在阿贝尔的轻言细语之中逐渐入睡了,只是嘴上却仍旧在呓语般讲着:“奥赛罗我已经看完了,老师夸我演得很好,生日宴那天你要是来了就好了,为什么你不在呢……”
最后一个字已经微不可闻,艾尔莎彻底陷入了黑甜梦乡,阿贝尔替她拉好被子,感受到手腕仍旧被少女紧紧攥着,用力到他也感觉到了疼痛。
不过他向来很能隐忍,也习惯了忍痛,早年在修道院被人欺负,他也从来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哭泣或者告饶,不过他的弟弟倒是很擅长哭泣,似乎替自己流干了他本应该流的泪水。
阿贝尔伸手轻轻抚平少女紧蹙的眉尖,却最终还是没有挣开她的手,他知道她只是缺乏安全感,长久以来的习惯让她无法适应发病时自己不在身旁。
他是艾尔莎饲养的安抚物,每一个深夜发病后惊醒需要抚摸的阿贝贝,他既是她的所有物,也是她的安慰剂。
窗外月色如水,阿贝尔看见墙壁上倒映出自己扭曲的影子,如同盘踞在屋檐下的一条阴冷毒蛇,紧紧缠着艾尔莎,至死方休。
◇ 第202章 安抚物(二十七)
阿尔弗雷德庄园里种了许多玫瑰,雨后晶莹剔透的露珠结在殷红花瓣上越发显得糜丽,金发碧眼的小小孩童肚子饿得咕咕作响,忽然好奇玫瑰的滋味,也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身上都是被雨水浸湿的痕迹,他牙齿叼住花瓣,一片一片地嚼碎了吃下去。
草地上残留着些许雨后的湿润气息,嗅到鼻腔里只觉得清冷异常,诺尔还没来得及吃几口,就被人急切地掰着下巴。
对方声音有些严肃,不像往常那样轻佻而随意:“快吐出来。”
他觉得嘴唇木木的,对方的力气大,没多少表情地将玫瑰花瓣吐了出来。
青年仿佛一点也不嫌弃似的,只用手接着,后来抵着他的牙齿仔细观察,确定他将玫瑰花瓣都吐出来了才松了一口气。
“这玫瑰不能吃。”
诺尔只一个人坐着,并不吭声,黑发青年目光落在了他湿透了的裤腿上,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谁叫你一个人在这里等着的?”
诺尔还是不讲话,他柔顺的金发垂落下来,眼睫细密纤长,碧绿的眼眸中有丝丝缕缕的湛蓝,像个过分精致的人偶。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一定又是被那些混小子欺负了。”
诺尔在庄园里的身份十分尴尬,不上不下,没多少存在感,偏偏他又个性温顺乖巧,因此成了那些仆人肆意撒气的对象。
如果不是陆白今天恰好路过,这么偏僻的角落,诺尔只怕要一个人在这里待上一夜。
对方很安静,只有唇色白得异常。
他目光落在诺尔的脚腕上,看见对方姿势变扭,脚踝处血淋淋的一片,不知什么时候踩中了一只捕兽夹。
做得太过了。
就算诺尔不受宠爱,可毕竟他还是阿尔弗雷德家族的养子。
陆白蹙起眉:“少爷,你怎么不叫人?”
诺尔仍旧是安静的,眼睫微微垂下,十分平静:“没有人路过。”
他言语平静,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陆白心中不知怎么微微有些不适,他将诺尔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避开了对方那只受伤的左腿,小心将人抱起。
等到陆白跟诺尔回到庄园时,辛西娅已经站在门口了,看见二人回来才松了一口气,只是发觉诺尔脚踝处的伤口时,神色就有些冷峻。
医生看过之后说诺尔需要静养。
两位主人都受了伤,辛西娅这一次是真正发了火,将那些懒怠懈慢的佣人们都解雇赶了出去,诺尔的贴身男佣也被狠狠罚了,脸颊上顶着两道红彤彤的印子哭着收拾了包袱。
诺尔跟艾尔莎都在病中,辛西娅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尤其是诺尔,他伤了腿,身边离不了人,辛西娅见诺尔似乎对陆白有些与众不同,就请陆白暂时当一阵子诺尔的贴身男佣。
陆白发觉诺尔这一次回来之后变得沉默了不少,尤其是他的腿伤严重,走起路时一瘸一拐,不少佣人都在背后感慨,诺尔少爷本来就不受家主喜欢,这下变成残疾了,更不可能越过艾尔莎小姐了。
陆白也不知道怎么讨他欢心,他没有什么照顾孩子的经验,只好给他找了一些书籍跟油画,供他在床上打发时间。
他知道诺尔晚上总是睡不好,于是在对方睡前的时候就讲一些故事,让他消遣,诺尔毕竟年少,有了陆白的陪伴开心了不少,郁郁寡欢的神色也少了。
他很少被人偏爱,陆白察觉到他缺乏安全感,因此对他的要求无所不应,诺尔想要的东西总是千方百计地为他找来,满足他的喜好。
他这些日子生病了变得懒惰,陆白也不给他看那些繁冗复杂的书了,只找一些活泼有趣的童话故事,又或者是一些别有趣味的儿童绘本。
诺尔很好奇陆白脖子上的丝带:“你为什么总是系着丝带?”
如果是别人这样问,陆白免不了要生气,可诺尔睁着一双大眼睛,神色十分纯澈乖巧,陆白想到他从小无父无母,到了阿尔弗雷德家族又不受关注,心尖一软,就拆下丝带,让他看自己脖子上的伤痕:“以前生病时留下了一道疤,一开始是怕吓着别人就系着丝带,没想到后来系得久了,就变成了习惯。”
诺尔望着他,目光很出神,他小心翼翼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伤口,碧绿色眼眸中蔓延出丝丝缕缕的蓝色,如汪洋一般剔透,显得有些忧郁。
“一定很痛。”
陆白忽然觉得他这样的神态十分熟悉,不知不觉间打了个突,避开了诺尔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