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只含着笑意微微摇头,一派温良姿态。
“我不需要了。如果姬大人真的因为后悔而想要弥补于我,不如早登极乐。”延姗霆
“您若早死了,我便心气顺畅了,说不定还能长命百岁。”
姬祁也没显出生气的模样,反而认真点了点头。
“我那日就想过了,你从今往后定然是恨我入骨,反倒是如今才说心中实话,让我有些惊讶。”
二人相处时间虽不长,但要说知根知底,彼此了解,只怕整个世界上也找不出几个比七花更了解陆白的人,陆白从前将他当做普通剑奴,从不在他面前掩藏自我,更遑论装模作样。
是以姬祁对于陆白爱则欲其生,恨则欲其死的个性再明白不过,只是后来陆白人生遭逢大变,个性收敛不少,不再像先前那样极端。
满园春色之中,醉卧桃树下的少年神情竟并没有多少锋芒相对,咄咄逼人,反倒懒洋洋,很有些漫不经心。
姬祁低头,杯中酒水因清风吹拂而泛起层层涟漪,恰逢落下一瓣桃花,倒映出少年狭长眼眸,他淡淡说道:“从前我就知道了,没有爱,即便有恨也是好的,只可惜在你心中,无论是爱是恨都早有人选,你太自负,哪怕是恨意也吝啬给予他人。于你而言,我大概永远抵不过百里元知与别枝鹊。”
他仰起头,猩红色眼眸竟意外平静。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陆白不置可否,酒杯在五根手指中过了一圈,颠了一手的水:“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你却知道?”
姬祁忽然放轻了声音,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若要演,不如演得再真一些。”
面前那张熟悉的面容忽然无限放大了,姬祁的食指划过陆白长发,沾着辛辣酒水的桃花花瓣烙印在少年雪白面颊,为他遮住了眼下那颗细小红痣。
不等他坐下,二人耳畔穿来一阵裂锦般的破空声,姬祁眼睛眨也不眨,右手如闪电般迅速划过,接下了这一枚来势汹汹的金叶子。
他端详了一番这张造型精巧的金叶子,不紧不慢冲着一旁的假山拱手作揖。
“既然陆小公子别院已有他人来访,我不便叨扰,如此,便先离去了。”
假山后站着一位貌美青年,长发蓬松,虚虚挽起,衣袖蹁跹,端得是仙姿佚貌,端丽冠绝,只是面上阴翳之色甚重,少了几分楚楚可怜。
他冷冷盯着陆白,手中的岩石在掌心里扑簌簌化为齑粉。
“他碰你哪了?”
陆白喝了一点儿酒,已经隐约有些醉态了,两颊浮现出淡淡绯红,手指一一划过眼睛鼻子与嘴唇,露出个甜蜜笑靥。
“都碰了。”
别枝鹊的神色一瞬间扭曲成极为狰狞与恐怖的模样,而陆白却丝毫不怕他,自顾自又斟了一杯酒。
他既不畏惧于他,也不喜爱于他,仿佛只是纯粹的厌恶他,而无其他任何情感。
甚至从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别枝鹊伸手紧紧掐住了陆白的脸颊,有那么一瞬间,他生出滔天杀意,恨不能将陆白挫骨扬灰,他不知道在内心中祈祷了多少次陆白就此死去,这个不分白日黑夜反复折磨自己的身影,让他每一个夜晚都在得到与失去之中反复煎熬,生不如死。
他的手并不是锋利兽爪,仍旧是人类细长美丽的模样,只是攥紧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循环往复,最终一败涂地。
别枝鹊揪住了他的袖口,恨得咬牙切齿,五内俱焚。
“到底……到底要怎么样你才会原谅我?”
冥界高挂着的红色弯月,锋利得像一把能将人胸膛割得鲜血淋漓的弯刀。
别枝鹊仿佛是溺水之人揪紧了最后一根稻草那样死死抓紧了陆白。
他语气是厌恶至极的,反复诘责,可他的精神与肉体都相当软弱,几乎化在了陆白掌心。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会像看他一样看我,不逃避我?”
你怎么可以向憎恨你的对象如此低三下四的祈求?
有那么一瞬间,别枝鹊如泣如啜一般的哀求让陆白也缄默,让他怀疑自己行事的正确性,或许是因为对方生得实在太美了,楚楚可怜的模样很容易令人生出几分恻隐与怜悯,为他找出许多借口。
青年柔顺的长发倾泻,滑落过陆白的脸颊,别枝鹊还惦念着陆白不愿意让自己碰他,并没有做出太多逾矩的举动。
倒错的身份让陆白也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怜悯这只迷路的羔羊、即将坠入迷途的旅人。
昏幽灯光下,纸窗倒映出二人耳鬓厮磨的影子,犹如一对难舍难分的爱侣。
他拉下这只为情所困的狡猾狐狸,用前所未有的、让人如坠幻梦的甜蜜语气,嘴里吐出如刑罚一样的恶毒话语“你把你的心挖出来给我。”
……
蜷缩在角落里的小狐狸,因为察觉到有人靠近而警惕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容貌平平的盲眼少年,他生得消瘦纤弱,穿一身缝了许多补丁的深褐短打,灰头土脸,掌心还有厚厚老茧,没有一点儿漂亮的样子。
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走在路上也不会让人多看一眼。
狐狸颇为不屑地打了个喷嚏,他们天狐一族最为嗜美,可瞧不上这样平平无奇的凡人。
他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倏然尝到一股辛辣的香气,被刺激得“叽”一声大叫起来。
原来是他身上受伤的地方都被重新包扎了,还上了药膏,散发出一股草药的清香,狐狸好奇地弯了弯爪子,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掌心连伸出爪子都很费劲。
这是谁做得好事!
他很生气。
盲眼少年性格很是奇怪,就这样了似乎也没觉得这吱呀乱叫的小狐狸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仿佛被他逗笑了一般露出弯弯的眉眼。
“你叫什么名字,小狐狸?”
笑起来真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