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隔着倒映湖面看见原本用于易容的黑袍破损了,上面的符咒也因此失效,暴露出他的真容。
他想起那只凤钗,犹豫了片刻,但因为并没有什么温馨记忆,还是决定暂且搁置,只是从乾坤道中寻出了一块面具戴上。
刚刚戴上,身后的花楼兰就醒了过来,那双桃花眼只有片刻的恍惚旋即就变得清明,他身旁树枝上还站着缩小版的凤凰,看也不看他,十分倨傲,正在梳理自己的羽毛。
花楼兰苏醒之后,似乎是想起了梦中的情况,面色忽青忽白,颇有些难以置信。梦境中的乌沉金阴狠执拗,与他现实的性格截然不同,不仅如此,他竟还在梦中对自己的弟妹暗生情愫。
也就是他心神大震,没时间察觉到湖边伫立着的熟悉人影,陆白回头发现他醒了,不由得蹙起眉,他虽然遮住了自己的脸,可是却无法改变自己的声音,因此也并不主动开口,而是决定先走一步。
只是他走路时裤腿扫过灌木,发出了“沙沙”响声,花楼兰好歹是个元婴期修士,耳聪目明,几乎是下意识就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身影纤细的少年,身着玄色长袍,戴一张斑斓面具,遮住了整张脸。
在花楼兰的死缠烂打之下,二人还是暂且在一起休憩。
花楼兰那么死缠烂打的原因也很简单,他发现这个少年给他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如梦境中的少女一般不能讲话。
花楼兰虽然个性单纯,但眼力过人,一眼瞧出这少年虽然看起来相貌平平、毫无特殊之处,实则身上的法器宝衣品质极为上乘,只怕是以凤鸣宗财力也不能轻易寻得,便暗自觉得他或许是某位不出世的大能。
更何况自己是元婴期修士尚且都在梦境中被迷惑心智,忘了身份,那位与凡人一般无二的哑奴却能够丝毫不受影响,神智清明,即便百里元知与自己一般被短暂被迷惑过,却也不至于全然不清醒到娶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为妻,足以证明这少女真身在现实里是百里元知故交,二人间十分熟悉。
若是陆白能听到花楼兰心声,也少不了会为他拍案叫绝,不说猜对了个十成十,但也已经对了个七七八八,他在自己的事情上总是不清不楚,对于旁人的事却是明察秋毫、洞若观火。
只是花楼兰即便再怎么能掐会算,也不可能将这人扯到陆白身上去。
毕竟修真界谁人不知道百里元知最讨厌天门宗五师弟陆白。
更何况在大部分人眼里,陆白已经成功逃往冥界,又怎么会重回人间十四洲自投罗网。
陆白察觉到那时不时落在他面具上的目光,带有些许探究,心中已经很有些不耐,没想到听到草丛后面传来一阵簌簌响声,竟钻出几个浑身萦绕黑气的魔修。
遭了,陆白心中警铃大响,他只记得花楼兰是个备受天道宠爱的天命之子,却忘了他受益的前提是每次都会让与他同行的人倒霉。
那几个魔修略过平平无奇的黑袍少年,转而看向一身珠光宝气、富贵逼人的花楼兰,尤其是对方肩胛上那只麟羽如火、流光溢彩的小鸟,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说不定是极为高级的灵兽,那五六个人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逐渐向二人靠近。
陆白摸到自己乾坤袋已然空空如也,原本传送卷轴已经用完了,身旁那只惹来麻烦的小凤凰还记恨着先前花楼兰非要他驮一只八尾天狐,滴溜溜转着眼睛,一动不动。
摆明了要见死不救。
正是二人都静默不语,周遭落针可闻,天边闪过一道玄黑流光,几个魔修连话都不曾说一句,就像被人凌空掐住了脖颈一般,不能呼吸,也不能开口,他们浑身悬空,双脚踢蹬,不住挣扎。
是逶迤的漆黑长发,如九天银河般倒悬,身穿广袖长袍的青年三千泼墨青丝,柔顺乌黑,他浑身上下无一不美,即便你无法看见他的容颜,也无法对他视若无睹,那如白玉般的双手似造化神物,轻巧拂过头顶,转瞬间就能夺人性命。
花楼兰原以为别枝鹊已经算得上天人之姿,然而跟面前的男人比起来,竟然又不算得什么了,在他面前,好似再俊美的男子也不过泥中之物,花楼兰自觉是人中龙凤,却也生出自惭形秽的复杂感受,忍不住低下了头。
魔尊的威压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站立,就连花楼兰都被迫弯下脊梁,额头抵着地面,做出五体投地的降者姿势,有人想反抗,却连一根手指也不能抬起。
师无名从不发火,也从不彰显自己的权利,但他仅仅是站着,就没人能在他面前坐着。
◇ 第161章 剑修(二十)
师无名已多年未以真容示人,因此花楼兰也从未想过他就是那传说中凶险狡诈的魔尊,更何况若从外貌来看,他螓首蛾眉,靡颜腻理,一袭藏黑缂丝玉锦大袖衫,漆黑鹤氅衣带生风,端得是极致的雍容华贵,煦色韶光。
那几个魔修初时与他相见也并不将他认为是什么大人物,直至对方释放出无穷威压,纷纷冷汗潸潸如雨下,意识到自己有眼无珠,错惹了不该惹的人。
师无名并不露出发怒神色,只静静站着,花楼兰耳旁传来“噗噗”几声轻响,方才还拼死挣扎的魔修头颅纷纷爆开,迸发出一片细雾似飞溅而来的鲜血与细肉。
那血液与肉块交织成猩红的雨水,落在花楼兰身上,他尝到嘴角腥咸滋味,心中一窒,这几个魔修能在人界肆意妄为,可见颇有自信,更可以说有几分资本,其中一个修为已臻至半步化神,在这黑衣人手下却连一招都不曾撑过。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思绪飞速流转,花楼兰本就脑筋活泛,转瞬间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这一下,是真正觉得苦不堪言了。
师无名扫过底下跪着的年轻男人,目光之中无悲无喜。
陆白察觉到他那一点微不可见的杀气,下意识轻轻扯住他袖口拉了拉“尊上,他不是坏人。”
他惯来很少讲话,彼时一开口,让花楼兰也不免为之侧目,没想到这戴着花脸面具的少年嗓音清冷,正是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十分动听。
紧随其后,姗姗来迟的君无邪也是有苦说不出,尤其是听那位小祖宗讲话,愈发心头一紧,也就是陆白无知者无畏,而君无邪陪伴师无名千年,最是清楚对方是个一意孤行、杀伐决断的性子。
龙生九子,各个不同,许多年前还是九王分割天下,一统三界,师无名那时极为好战,率领百万魔兵,可谓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武帝睚眦性情刚烈无匹,战败后被囚于九幽,日日唾骂师无名是来历不明血统卑劣的贱种,底下照看魔族却并不敢真正将他当成俘虏,反而天天好生照看着,奉为上宾,毕竟他身负龙血,又极受几个兄弟爱戴,彼时谁也不敢咬死了师无名就一定能赢下这场战役。
君无邪苦口婆心劝了一整夜,一杯水都不敢喝,简直要从盘古开天地开始,劝到凤族陨落,唯有龙族一家独大,师无名从不开口,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劝解起了作用,没想到等到天光乍亮之时,浑身鲜血的姬无珩捧着一个裹着红布的东西走入大殿了,随意一掷。
那裹着红布的东西咕噜噜滚到君无邪脚下,鲜血濡湿了布料,他嗅到一股浓烈的腥臭之气,窥见那红布下一双死不瞑目的铜铃双眼,舌头已经被人割掉正是那位武帝睚眦的头颅。
方才还滔滔不绝的君无邪霎时间被掐住喉咙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师无名也不发火,轻啜了一口茶水:“怎么不继续说了?”
君无邪此刻冷汗潸潸,唯恐那一日的事情又再现眼前,没想到在陆白开口的一瞬间,原本压在花楼兰身上那虎视眈眈,几乎如毒蛇一般如影随形的威压就无声无息消失了。
师无名问:“你喜欢他?”
虽然早就对于小公子受宠一事十分了解,但等到真正所见的时候,心中还是免不了要惊讶,只是等到听到师无名开口,君无邪又不免心头一紧。
陆白摇了摇头,戴着面具看不清神色,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只是不希望尊上在这种不足挂齿之人身上浪费时间。”
那股子让人窒息的冷凝退去了几分,师无名语气微缓,他肌肤透白,晶莹剔透,仿佛一尊雪白玉像有了精魄,唇若点朱,眼若春水,平静问道:“既如此,你缺一副根骨,我看他的资质尚能过眼,你觉得如何?”
君无邪心中大惊,险些咬掉自己舌头。
虽不知道师无名为何如此对自己青睐有加,陆白却不敢信任,他当初吃过太多次相同的亏,只是退却几步,拱手作揖:“多谢尊上厚爱,只是在下对于他人的东西,实在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