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1 / 1)

圣上打回了所有折子,包括乌啼月拒位的提议,将一切推迟到延后再议,而这延后再议是否有几分松口的意思,谁也不能完全确定。

论出身乌沉金才是先皇后所生,乌啼月不过一个不受宠的婉才人诞下的儿子,论才能乌沉金三岁就可七步成诗,十四岁就亲自带兵击退邻国入侵,割下对方大将头颅,然而他功高震主,皇帝又早对他母家多有忌惮,忧于外戚干政,因此并不偏宠于他。

而乌啼月既不曾带兵遣将,更不曾于治国理政上展现什么过人天赋,唯一出挑的就是天生骨骼清奇,于修炼一途上一日千里。

陆白虽然不清楚乌沉金与乌啼月之间究竟有什么龃龉,却明白乌啼月并不适合当一位明君圣主,他既无励精图治的精神,更无知人善用、内政修明的能力,他修的是无情大道,对自己妻儿尚且能够下此狠手,又如何能做到爱民如子、忠厚仁恕。

他不畏惧乌沉金,除了知晓这里是幻境,更知道对方真身也不是乌沉金,而是花楼兰,人的本质无法改变,即便在幻境亦是如此。

花楼兰虽然愚蠢,但并非大恶之人。

少女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睫羽纤长,映得里头的波光也深重,她从不避讳,也不胆怯,只是直直地注视着自己,清澈明净,就连乌沉金亦觉得自惭形秽,他不知不觉捏紧了手中的扇脚,原先那点戾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苦笑一声:“说来也奇怪,每逢看见你这双眼睛,我就觉得十分熟悉,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如此,也不能再对你发怒。”

他口吻放得低缓,陆白听出几分乌沉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愫,眉眼隐隐跳动起来。

与此同时,房门被人倏然推开,乌啼月缓步而入,手中捧着沉重凤冠与鲜艳霞帔。

房内的二人似乎并没有让他感到意外,他的目光越过乌沉金,落在房间内的陆白身上,轻唤了一声“娇娇。”

他身后的数十个婆子也鱼贯而入,将乌沉金恭恭敬敬请了出去,手中捧着的都是些女子梳洗打扮的东西。

陆白刚要起身,肩胛一重,竟是被乌啼月按了下去,他心中隐约察觉到不对,仰头看见百里元知略底下头,手指拂过他空无一物的眼角,轻描淡写说道:“我不过晚来了一会儿,你便要同我置气到与我的兄长共处一室吗?”

◇ 第160章 剑修(十九)

小院内冬雪尚未完全融化,气候冰寒,映衬得乌啼月面容越发如冰雕雪砌般洁白,陆白定定地瞧着他,已然察觉到了几分不对,然而被禁锢于对方的掌下,竟是身体如同木偶般蓦然僵硬起来。

这理应千刀万剐的百里元知竟敢对自己用术法陆白面色又是一变,身子却不受控制,转而面向铜镜。

铜镜中倒映出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庞,少女面色苍白,常年营养不良使的她脸颊略微凹陷,粉色蔓延的巨大胎记如阴影般遮蔽了她的鼻梁与下颚,这是一张斑驳而无任何颜色而贫瘠的没有任何滋味的面庞,她双眼漆黑,仿佛毫无光彩,静静地凝视着陆白。

陆白知道那并不是自己,百里元知也知道,他伸手抚摸过少女面颊,为她戴上金色珠钗,凤冠霞帔,遮掩住少女心事,二人耳鬓厮磨,在外人面前正是一对天作之合、恩爱非常的佳侣。

或许是因为此刻乌啼月心神动荡的原因,陆白竟恢复了些许力气,对方强行压制住紊乱的气息,就连他一个根骨俱绝的人都能看出来。

新娘本应该被人背上轿子,跨过门槛,乌啼月却不顾所有人劝阻,执意要抱起陆白。

盖着红盖头,入眼全是一片鲜红颜色,陆白额头上的珠帘遮住了他的视线,乌啼月的手指搭在他的脖颈,不轻不重,却遏制他全部行动。

盖头外鞭炮齐鸣,花瓣飘飞,宾客无数,却无一人有完整面庞,五官空空的司李高喊一句“一拜天地。”

冥冥之中不知从何生出一股巨力,陆白倏然扯下了盖头,露出一张明艳的少年面庞,流苏面帘,绫罗绸缎,金钗挽发,方才积蓄起的怒火终于在此刻彻底爆发,他想也不想,狠狠甩过去一个清脆耳光:“百里元知,你明知我是谁,竟还敢对我使用法术,是想迫我与你成亲吗?”

他刚一说完,这才意识到自己恢复了声音。

而眼前的百里元知也一动不曾动过,仍旧维持着伸手搀扶他的动作,陆白转而看向周围,这才发现彩带凝滞于空中,周围无数人影,而宾客的面容却都十分模糊,如同梦境。

不知从何处幽幽传来一声叹息,只听丝竹声声、金鼓喧阗,从天而降无数白色花瓣,香气馥郁,一位散发檀香,乌发如瀑的玄女缓缓而下,她赤裸着双足,踩上地面,每走一步就有无数鲜花盛开,步步生莲,她面容慈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手持一朵重瓣粉莲花。

而那模样,正是与娇娇别无二致。

只是没有了那块巨大胎记。

玄女声音温柔:“乌啼月死后,我本以为一切都会就此作罢,没想到他死前仍旧残存了一点执念,制造了这沧海秘境。”

陆白犹且有些难以反应:“他不是已经杀妻证道了吗?”

玄女又说道:“他那日的确杀了我,他嫉妒我于剑道上的天赋,先前就屡次陷害于我,只可惜造化弄人,我不仅没死,还与他一起得道成仙,他以为我早死于他的剑下,看见我没死,惶惶不可终日。”

“只因我是杀神太岁,他不过一阶再普通不过的芝麻七品小官。”

“世人看重皮囊出身这等肤浅表现,我出身卑贱,又是女子,便认为我难登仙途,更不可能成仙,纵使我容颜未改,却也只怀疑是乌啼月暗中赠与了我灵丹妙药,又如何能想象到他们以为的剑仙大能其实天赋平平,在天界不过一个扫地小厮。”

与幻境中的模样不同,太岁面容十分美丽,脸颊光洁晶莹剔透,竟是毫无一点杀气,身后光轮耀眼,凡人无法直视,陆白不过多看了她一会儿,已经觉得双目隐约有些刺痛起来。

陆白又问:“那乌啼月最后在幻境身陨又是为何?”

太岁淡笑说道,言语中毫无一丝杀气:“自是我亲自出手,将他千刀万剐了。”

陆白抿唇:“所以当初在沧海秘境布下剑仙传承的人其实并非是玄天剑宗的剑仙乌啼月,而是杀神太岁,难怪今日婚宴中的宾客一个个面容模糊,原来是因为那日成亲时红盖头遮住了你的视线,你根本不知道那些宾客原来是什么模样。”

杀神太岁轻叹一声,目光扫过周围凝滞人群,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再看过这些人了:“这里不过是我的一场梦境,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还会被再度开启。你那位同修无情道的友人,瞧起来倒是对你颇有几分感情,若非如此,他也不能拉你入梦。”

陆白目光扫过一动不动的百里元知:“无情之人,又能有几分真情实意,纵使有,总归也不是所有人都稀罕的。”

太岁竟是掩袖笑起来,颇为赞同:“小友此言深得我心。”

或许是聊得兴起了,她大手一挥,赠与陆白一个散发温暖荧光的锦盒:“这里是一枚九转凤鸣丹,虽不能让你的根骨恢复如初,却也能起死人、肉白骨,往后你也许用得到。”

“里头还有三支剑令,你可唤我三次,我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若只是那一枚九转凤鸣丹,或许还不能说得上是世无仅有,但是三次能够直接与上神对话的机会,实在是非常珍贵,陆白收敛神色,恭敬行了一礼:“多谢太岁上神。”

临行前,太岁颇有深意说道:“你身边倒是藏龙卧虎,竟还有人愿意在你身上留下禁咒,宁可一命换一命,也要保你平安。”

“往后你若知道此人是谁,不妨让他与我见一面。”

以命换命?

陆白眉头微蹙,还想多问两句,而太岁已然蹁跹离开,她离开后周遭一切也跟着分崩离析,人影在摇晃之间倏然破碎,陆白摸到了自己腰上的乾坤袋。

法术失效,原先被遮蔽的东西也回来了,原来一直在他身上不曾离开,他想也不想,也不回看百里元知一眼,就撕开了传送符咒,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入目是一片清新绿色,周围的草木繁盛,地上还躺着个生死不知的熟人。

又是花楼兰,说起花楼兰此人气运委实逆天,无论遇见什么事都能逢凶化吉,实在让人心中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