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双手并未戴上真丝手套,赤裸裸露着,原本他骨骼纤细,指节分明,正是如珠似玉,而现在手背却满是大大小小、形状不已的灰色瘢痕,十分狰狞可怖。
虽说陆白早已知道他双手留有伤痕,这次却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心中十分复杂,想来他当初竟然还因为南迦叶不肯取下手套而心生不满,只觉得他是嫌恶自己,却不曾想过从二人相识以来,南迦叶何时对自己有过异样神色。
察觉到陆白表情,南迦叶微不可见地垂下手,将手掌拢进了袖子里,避过了陆白目光:“皎皎,怎么想到来此处找我。”
从这周围布置也能猜想出这是个供香的祠堂,陆白不欲在此停留,便低声说道:“外面来说话。”
这祠堂外面乃是一片池塘,春暖花开,荷叶也钻出尖角,在风里生长,虽无鲜花点缀,但鱼戏荷叶间,微风徐徐也甚是舒适,不难想象若是到了夏季,池内菡萏初绽该是如何是一场美景。
只是二人都心不在此,这一片可说是国师府中的禁地,屠三狗识趣得很,猜到这里大约是个什么地方,从不愿意踏入一步。陆白初来乍到,并不知道还有这些规矩,而南迦叶向来对他无所不依,更不会问责。
只是想起之前在南迦叶面前嚎啕大哭的模样,陆白不免有些无所适从。
南迦叶见陆白虽然眼眶微肿,神情憔悴,可倒终于不似先前那样浑浑噩噩了,想是前段时间哭过一回,情绪发泄不少。
“你……”
“那日……”
二人同时一愣,南迦叶率先反应过来,他微微颔首,示意陆白先说。
陆白思索再三,索性实话实说:“我想你帮我压制八寒地狱。”
原本的话语止在了心口,南迦叶抬头看他一眼,手中玉珠咳哒一响,精准点破陆白内心所想:“你要去找慕容凌?”
而被一语道破,陆白也不再掩饰,他早就认真想过,若有慕容凌在一日,他便一日不可能顺遂。
“不杀慕容凌,我也身中八寒地狱,命不久矣,若杀慕容凌还能挣得几分活命的机会。”
他言辞恳切,南迦叶只是静静注视他,他有一双绀青色琉璃眼眸,妙法无双,只是与他对视,都如受一次佛法洗礼,醍醐灌顶。延扇挺
“你恨他,恨不得他即刻受死?”
陆白不知怎么被他看得心里一凛:“不杀他,我心结难消,日夜难寐。”
“我已在这几日刻意探查过五皇子府,以瑙鲁兹性格不会刻意托大,既然他那日敢孤身前往,必是有做另一手准备。这几日我看见王府大门紧闭,只有医师在此进出,料想慕容凌与瑙鲁兹对战当日已经身受重伤,否则以他性格不可能过了这么多时日都不曾再到国师府上拜访。”
他字字恳切认真,一击即中,想必是来之前就在心中打了无数腹稿,说话时才能如此有把握。
南迦叶静默许久,祠堂内焚香飘来,陆白不知不觉就生出些愧疚来,凭心而论,南迦叶从未亏待于他,反而几次相助,二人间的关系早已超脱了界限。若说陆白一点儿不知道南迦叶为何对他如此另眼相待,那是自欺欺人。
要真说起来,当初也是他招惹再先,如今南迦叶为了他一再退让,甚至从不提起当初陆白为何会与慕容凌私通,唯恐让他伤心。
只是新仇旧恨加起来,让陆白无暇分心。
此时静默的时间久了,陆白忽而又开始畏缩起来:“若你不愿意也无妨,我在毒发前潜入王府就好。”
南迦叶却摇摇头:“我答应你。”
而真到了南迦叶应允,陆白不知怎么又惴惴不安起来,毕竟他从来无法将南迦叶与七情六欲联想到一起,当初与慕容凌误打误撞滚上了床也多半赖于那迷惑神智的奇怪莲香。
更何况这一次是为了一己私欲竟然就让南迦叶破戒。
他面色为难,耳根染上一层绯红颜色,有些难以启齿:“那……在什么时候?”
南迦叶向来不愿意看他为难,自然说道:“今晚来我房里就是。”
当想到慕容凌,陆白定了定心,咬牙应了:“好。”
……
是夜,南迦叶卧房里并没有焚香请神,陆白迈步进去了,看见他穿一身象牙色罗绸里衣,雪白长发仅仅被一根木簪挽起。
陆白心中莫名一紧,他自然知道南迦叶的头发是在浮罗城那一日之后变得苍白,只是先前不曾注意,现下看了,免不了生出惊心动魄之感。
不仅是他在看南迦叶,南迦叶也在看他,陆白外披一件双叶红织锦棉斗篷,头发被一根玛瑙红发带束起,与南迦叶撞上眼神之后,有些不安地垂下眼睛,眼睫都微微发颤。
朅盘陀国的小皇子,是胆怯的狸奴,慕士塔格峰上皎洁的月亮,他在草原上自由地翱翔,如今却心甘情愿睡在自己的掌心。
“我洗了澡来的。”
以为是南迦叶觉得不干净,陆白很小声地强调了:“你不用怕。”
南迦叶认真端详这个小皇子,时隔多年,观察他这些年来是否长得高、是否吃得好,在那张柔软丰沛的面容上,寻找出许多从前委屈的痕迹。
一定很难过,南迦叶忽然轻轻触碰陆白的脸颊,抚摸雪山中的一朵扶桑花。
对方触碰自己的动作太轻,太小心翼翼,至于有那么一瞬间,在昏黝天色里陆白疑心南迦叶爱他。
这是多么荒诞,才觉得一个潜心修炼的佛子会爱上一个满嘴谎言的骗子?
他心想,南迦叶顶多是一时为色所迷,更大的可能,这是自己的错觉。
又不是所有人都是陆祁,怎么会爱上他?
少年穿得很少,除开斗篷之外,只有一件雪白单衣,南迦叶离他太近,陆白难得露出有些羞窘神色。
更何况南迦叶的模样实在是非常漂亮,冰心玉骨的一个美人,此时温顺地站在你面前,而光是他站着,已经是许多人的幻梦了,陆白第一次理解慕容天翎为何对南迦叶如此痴迷,任谁都会希望这一捧月光只落在自己手心。
对方落在自己脸颊上的吻,一触即离,生涩笨拙,他低垂而雪白的眼睫显得十分天真又无害,亲昵地在陆白鬓发间厮磨。
若仅仅是为了压制毒发,何至于做到这一步。
那蠢蠢欲动的想法又从冰面浮现,陆白游移不定起来,他突然觉得恐惧,恐惧自己不能面对那个摇摇欲坠的答案。
“这可是破戒,你想好了么?”
南迦叶抬起头,原本淡色的嘴唇已经微微殷红起来,生出一股子浓郁色欲,可他目光偏偏澄澈,十分平静“五毒六欲七情八苦,我早已破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