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特古丽被瑙鲁兹亲手抓了回来,隐秘处理,依照律令种下八寒地狱。
行刑时他看见几乎从来不流眼泪的阿尔特古丽眼中下起了一场大雨。
从此之后,他再也不叫自己的名字。
第73章 狸奴(三十五)
烛火摇曳,被乌黑遮住的瞳孔里泄露一场春光,瑙鲁兹决定为陆白拿回舍利子,就如他从前总是会为陆白取来高山第一朵盛开的雪莲花。
南迦叶没有开口拦他,他也知道自己无法阻拦他,因为没有人能阻拦一个坚定的勇士。
瑙鲁兹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长刀:“我给他留了一个礼物。”
南迦叶问:“什么礼物?”
瑙鲁兹忽然就笑了,他笑起来如春风拂面,叫人心旷神怡“一个机会。”
其实陆白的眼睛并不算是无药可救,江湖上有一位神医,擅长接骨,却不仅仅是擅长接骨,他最为人啧啧称赞的就是拿一手出神入化的缝合技术,能将断肢再植,与之前毫无区别。
先前南迦叶就找过他,想为陆白找一对真正的眼睛,可若不是血脉相连之人,就算取下了眼睛也没用,会产生排异反应。
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只是为了救他人就心甘情愿成为一个半瞎呢?
更何况此行本就是凶多吉少,瑙鲁兹还要为陆白放弃一只眼睛,更是十死无生。
此时饶是南迦叶,也不免沉默了片刻:“多谢。”
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有谁能相信瑙鲁兹竟愿意为了陆白做到如此地步。
见房内响起脚步声,瑙鲁兹很快后退了,他与南迦叶一样,身上有洗不掉的馥郁香气,只是这香气却不是与生俱来,而是出生后泡了无数次药浴才得来的百毒不侵体质。
他动作轻盈,行轻功,如同夜里一只悄无声息的黑豹,攀着梁柱与墙壁一跃而起,轻点几下,立时站在了房梁之上,无声无息消隐在黑暗里。
陆白刚刚沐浴完,只披了外衫就走出来,房内弥漫着一点儿陌生又熟悉的香气,他微微蹙眉,只疑心这里是不是还来过了别人。
南迦叶开口,雪白羽睫微颤:“我查阅古籍,发现有个办法能拖延你的毒发,不知你愿不愿意。”
心脏突突跳了两下,连着脸皮一起滚烫起来,陆白忽然有了预感,急切地摇了摇头:“那个法子我看过,不行的。”
原本之前误以为慕容凌是南迦叶就已经是十分亵渎了,更遑论与真的南迦叶做那事。
在馥郁香气里不能挣扎,没有光亮,也分不清是真是假,指尖攥紧了又放下,他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慕容凌,蓦地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本该忘记的人。
第一个世界的陆祁,像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又爱哭泣的陆祁,死在了紫堂岚抢下,他临死前亲吻陆白的嘴唇,冰得没有一点儿生机“抱歉,我实在有点儿贪心。”
陆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愿意为了自己去死,陆祁的血简直比火焰还要灼烈,落在他身上,腥得他无法眨眼。
为什么会在这里想到陆祁呢?
他不由得反思。
“不行?”
刹那间,原本的思绪走远了,南迦叶的声音迟缓地将他拉了回来,陆白眼皮一跳,灵魂从高空落地,察觉到清新莲香咄咄逼人,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不行就是不行。”
本不能比较,不该比较,生了嫉妒心,有了痴妄,看不破这贪、嗔、痴、妄、慢,五阴炽盛苦,他脚踝处的优昙婆罗花滚烫起来,许久,轻声问了一句“是都不行,还是只有我不行?”
陆白又沉默起来,他从没有见过南迦叶这一面,觉得陌生又茫然,半晌,才嗫喏着开口:“不行就是不行,总会有别的办法。”
瑙鲁兹从房梁上观察陆白的神情,他低垂着头,好像觉得自己犯了大错,在南迦叶面前他永远是褪去所有傲骨的乖巧狸奴,就像是幼时打碎了父亲的五彩琉璃盏时,对方也是这么一副惴惴不安的神色。
长长绿色外衫逶迤于地,陆白不自觉地搓了搓自己的袖口。
……
又是夜晚,四周昏黝,栖凤阁建得精巧绝伦,四边屋檐坠着金铃,随风飘扬,一动就泠泠作响,这院里不大,瑙鲁兹一进来就发觉五皇子不受宠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相较于六皇子的宅邸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慕容凌的宅邸不仅简陋,而且连面积也不足五皇子的一半。
只有这栖凤阁建得漂亮,看起来有人居住。
瑙鲁兹一路进来畅行无阻,可见府中连几个合格的侍卫也没有,门可罗雀。
慕容凌还是个垂髫小儿的时候就被发配到了浮罗城,皇帝子嗣众多,根本不记得这个五皇子,而淑贵妃更是对他十分厌弃,浮罗城之所以有两位皇子,也是因为皇帝早忘了这里还有个五皇子,大手一挥,顺便把浮罗城也划进了昭明世子的封地。
也不需要瑙鲁兹进去栖凤阁,慕容凌已经站在了海棠树下,饶是瑙鲁兹见过慕容凌不止一次,也不得不称赞这是一个神仙般的人物,他穿一身珊瑚红孔雀纹劲装,鲜烈如血,羊皮护腕,长发以玉冠束起,身上金饰叮当,耳朵上坠着一只金丝掐丝蓝点翠耳珰。
他们二人腰间都配着长剑,与花哨穿着不同,慕容凌的剑相当朴实无华,剑鞘没有一丁点儿宝石金饰,只是漆黑无光,没有杀气。
他的剑长约三尺,极窄,剑身雪白,拔剑时还能听到如龙吟般的震响,慕容凌并没有挥剑,只是一朵海棠花盘旋着落在剑刃,便立刻分成两半,飘扬落下,可见其吹毛断发,是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
慕容凌面对他的姿态相当松懈,正懒洋洋站着,手腕处的雪白舍利子如金如玉,衬着他的手指愈白,衣裳愈红。
而慕容凌不像一个杀人的人,他的手也不像一个能杀人的手,白皙如玉的食指上扣了枚绿宝石的戒指,没有一点儿伤痕。
即便是如此,瑙鲁兹也并没有松懈,他听说过慕容凌天赋绝高,精通十八样兵器。
而他的手柔嫩似少女,雪白似莲花通体没有伤痕,恰恰说明了他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大境界。
“我以为狸奴会来。”
他如此说。
瑙鲁兹略微握紧了手里的弯刀,自如说道:“我就够了。”
而慕容凌微微一笑,他生得貌若好女,雌雄莫辨,一身红衣逶迤,半点不像个江湖人,笑起来却有戾气横生:“是了,现在一个半瞎也敢在我面前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