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着。时间在这一刻彷彿被拉长,那短暂的静默对阿锦而言,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她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后悔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怎么敢?怎么敢问出如此逾矩、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她算什么东西,竟敢质疑主子的决定?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想立刻磕头请罪。
就在她以为下一刻便会迎来雷霆震怒或者冰冷刺骨的训斥时,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却出乎意料地、轻轻地抚上了她的发顶。
那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存,甚至……怜惜?指腹的温度透过发丝传递下来,带着沉稳的力量,奇异地抚平了她一部分的颤抖。阿锦浑身僵住,连呼吸都忘了。
然后,他低沉而微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清晰而笃定,彷彿带着某种亘古不变的沉重力量,每一个字都像巨石般,直直砸进阿锦心湖的最深处,掀起惊涛骇浪:
「你若不值,」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缠绕起她一缕柔软顺滑的发丝,那细微的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亲暱,「我这条命,又算什么?」
轰!
阿锦浑身剧震,如同被九天惊雷劈中!她猛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那里面没有她预想中的戏谑,没有敷衍,甚至没有惯常的冰冷。只有一片沉沉的、浓稠如墨的幽暗,像无边无际的深海,带着一种几乎要将她溺毙的专注与……某种她无法解读、却沉重得让她心魂俱颤的东西。
那句话,轻飘飘的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却重逾千斤,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不容置疑的偏执!他说他的命?他竟将她与他的性命相提并论?
巨大的冲击让阿锦的思绪瞬间空白。所有的惊惧、不安、卑微、挣扎,在这一刻都被这一句话彻底击得粉碎!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这话背后深藏的恐怖含义,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爷……」她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羞赧与汹涌的情绪让她无地自容。她慌忙低下头,不敢让他看见自己此刻狼狈失控的模样,只是将额头轻轻地、带着全然的依赖和臣服,抵在他膝盖上那柔软的衣料上,肩膀无法抑制地、无声地剧烈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他膝头一小片布料。
贺雁青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推开她。他只是任由她靠着,像一座沉默而稳固的山岳。那只抚在她发顶的手并未离开,手指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无意识地抚弄着她的发丝,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与……纵容。
烛火安静地燃烧着,将两人的影子融在一起,投在身后的墙壁上。一坐,一跪,主仆的尊卑分明依旧存在,可那交叠的影子里,似乎又多了一丝难以割舍、沉甸甸的牵绊,无声地缠绕着彼此。
他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她卑微如尘的生命里,掀起了滔天的巨浪,彻底颠覆了她对自身、对贺雁青、对这段扭曲关系的所有认知。而贺雁青垂眸,看着她抵在自己膝上、因哭泣而微微颤动的发顶,眸色深沉如墨,翻涌着比夜色更浓重的情绪。
一个念头,一个从前或许如流星般闪过却从未深想的念头,此刻无比清晰地、带着燎原之势浮现出来,牢牢占据了他的心神将她纳为正妻。这个惊世骇俗、足以震动整个贺家甚至京城的念头,如同野火,一旦在心头燃起,便带着焚尽一切的炽热,再难熄灭。
第0008章 第八章:惊世婚讯与红烛孤影
贺雁青要娶通房丫鬟阿锦为正妻的消息,如同九天惊雷炸落平静湖面,瞬间在贺府内部掀起了滔天巨浪,紧接着又以燎原之势席卷了整个京城的上流圈子。这消息太过离经叛道,太过惊世骇俗,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了千层浪。
嘲笑、鄙夷、震惊、不解……种种目光和尖锐刻薄的议论,如同淬了毒的锋利箭矢,从四面八方毫不留情地射向贺家高门,更精准地瞄准了那个被猝不及防推上风口浪尖、几乎无法呼吸的女子阿锦。一个卑贱如泥的通房丫头,竟妄想鲤跃龙门,成为贺家嫡长孙的正室夫人?这在等级森严的世家门阀眼中,无异于滑天下之大稽,是对他们赖以生存的秩序最赤裸的挑衅。
贺家内部更是天翻地覆。贺老太爷听闻此讯,气得浑身发抖,抓起书案上最心爱的一方端砚,狠狠掼在地上!价值连城的古砚瞬间四分五裂,墨汁飞溅,如同老太爷此刻破碎的颜面和滔天怒火。「孽障!不肖子孙!」他怒吼的声音传遍半个府邸。
贺夫人则是以泪洗面,哭得几乎昏厥,她无法理解,自己精心培养、寄予厚望的儿子,怎会为了一个婢女如此疯狂。族中有分量的长辈们轮番上阵,或苦口婆心劝说,或疾言厉色斥责,甚至搬出宗族礼法,威胁要开祠堂,将贺雁青这等「败坏门风」的逆子逐出宗族,剥夺其继承资格。
贺雁青的几个堂兄弟,更是暗中拍手称快,幸灾乐祸地等着看这位素来压他们一头、光芒万丈的贺家继承人,如何在这桩荒唐透顶的婚事上栽个大跟头,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然而,面对这狂风骤雨般的压力和铺天盖地的反对,贺雁青象是铁了心,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他将所有的劝诫、斥责、威胁,统统视若无物。面对长辈的质问,面对母亲的泪水,面对外界的风刀霜剑,他只有一句话,平静却重逾千斤,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我贺雁青娶妻,娶谁,何时娶,不劳旁人费心。」这简短的话语,宣告了他不容侵犯的主权。
他不仅言语强硬,更展现出前所未有的铁腕手段。府中那些原本蠢蠢欲动、企图藉机生事或看热闹的旁支,被他以雷霆之势迅速敲打,或收回权柄,或发配远方,手段凌厉,不留半分情面,将所有潜在的反对声音强行压制下去,府内一时噤若寒蝉。
同时,他竟真的开始着手筹备婚礼,且规格之高令人咋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六礼齐备,一丝不苟,所有聘礼、仪仗、宴席规格,竟完全按照迎娶世家嫡女的最高标准来操办!
那流水般抬入别院的珍奇古玩、绫罗绸缎,那夜以继日赶制的华美嫁衣,无一不在昭示着贺雁青的决心:他要给阿锦的,是堂堂正正的妻礼,是绝不低于任何名门闺秀的尊荣。这份近乎偏执的坚持,让整个京城都为之侧目,也让贺府内部的暗流更加汹涌。
阿锦则被贺雁青严密地保护在一处清幽僻静的别院里。这里彷彿是风暴中心唯一平静的孤岛,外面的风言风语被厚厚的院墙和忠心的仆从隔绝了大半。然而,那份来自整个世界的沉重压力,依旧如同无孔不入的寒气,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她从最初的难以置信、被巨大幸福砸中的狂喜,到后来知晓外界反应后的惶恐、不安、自我怀疑,再到如今,经历了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内心竟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知道,从贺雁青为她推掉门当户对的赵家婚事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这条通往他身边的路,注定荆棘密布,每一步都可能鲜血淋漓,但为了他那句掷地有声的「非她不娶」,她愿意押上自己的一生,用尽骨子里所有的勇气,去走完这条不归路。她不再是那个只会顺从的通房阿锦,她要成为能配得上他这份惊世之举的妻子,哪怕前路是万丈深渊。
婚期,被贺雁青强势地定在了一个月后。这个在旁人看来仓促得近乎儿戏、充满了赌气意味的日子,在贺雁青眼中,却已是忍耐的极限。他迫不及待地,要在世人的惊愕与反对中,亲手为她披上那身象征着他所有权与承诺的红妆。
婚礼当日,贺府朱漆大门紧闭,门前冷冷清清,全无半分世家大族娶亲应有的喧嚣与热闹。贺雁青谢绝了所有宾客,无论是真心道贺还是别有用心看笑话的,统统被拒之门外。这是一场注定不会被祝福的婚礼,他选择了最孤绝的方式闭门成礼。
府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触目所及,皆是一片刺目的红。长廊、檐角、树梢,挂满了鲜艳夺目的红绸,随风轻轻摆动,如同流淌的血色溪流。入夜后,无数盏精致的红纱灯笼次第点亮,将偌大的贺府映照得如同白昼,却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注一掷的悲壮与决绝。y馒笙長??峮柒????②⑨Ⅱ〇⑴??浭薪
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宾客的喧哗,只有仆人们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穿梭其中,空气里瀰漫着一种压抑的寂静。
新房设在贺雁青寝居的东暖阁。这里被布置得极尽奢华,却也透着一丝与世隔绝的封闭感。一对粗如儿臂的龙凤喜烛在精致的鎏金烛台上高燃,跳跃的火焰将满室映照得温暖通明,却驱不散那份沉甸甸的氛围。
大红的锦被上用金线绣着交颈缠绵的鸳鸯,案几上摆放着象征合二为一的合卺酒以及寓意吉祥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张宽大无比的拔步床,层层叠叠的帐幔皆换成了最上等的、颜色深浓如血的正红色绫罗,此刻深深垂落,将整张床榻严密地笼罩在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如同血雾般的红光之中,像一个精心准备的、等待开启的秘密。
阿锦穿着繁复华丽到令人窒息的正红色嫁衣,头戴沉重的凤冠,身披霞帔,端坐在铺着百子千孙被的床沿。凤冠上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晃动。厚重的脂粉掩盖了她脸上的苍白,却掩不住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眼底深处那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忐忑与茫然。这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不真实的幻梦。
她曾无数次在绝望的深渊中仰望,却从未敢奢望,自己一个命如草芥、生来为奴的通房,竟真的能有穿上这身象征着正妻尊荣的正红嫁衣的一天。这红,是贺雁青强加给她的尊贵与荣耀,却更是无数道射向她和他的、淬毒的利箭织就的荆棘王冠。她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贺雁青用权势和决心为她筑起的孤峰,而四周,是汹涌的、欲将她吞噬的恶意深海。
死寂中,门外传来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清晰地踏在回廊的地砖上,也踏在阿锦紧绷的心弦上。
阿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来了。
第0009章 第九章:红帐为契,缱绻一生(H)
房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推开,一袭大红喜袍的贺雁青步入其中。那鲜红如火的色泽,穿透厚重的红绸缝隙,氤氲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气场。
他的脚步稳健而沉默,落在铺着厚厚红毡的地面上,无声却带着无形的威严,一步步逼近。随着他挥手示意,守在门口的喜娘与丫鬟们立即屏息退去,悄然关上厚重房门,发出「咔哒」轻响。新房内外顿时隔绝,只剩跳动的烛光透过红绸,晕染出一片朦胧红晕。帐幔深处,两个被红色包裹、气息交缠的人影静静相依。
他停步于床前。阿锦只能从盖头下的缝隙中瞥见那大红喜袍的下襬,以及一双绣有云纹的精致靴尖。空气中瀰漫着龙凤喜烛特有的蜡油香味,混合着他身上那熟悉的沉水香,无形地包裹着她。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彷彿具象地压在自己身上,穿透红绸,从那顶沉重的凤冠到被华丽嫁衣勾勒的纤细腰身,最后凝视在她被严密覆盖的脸庞。那目光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令她心头一震,几欲溺毙于这片浓烈的红色静默中。她屏住呼吸,指尖于袖中紧紧绞攥,等待着未知的审判。
静默在狭小空间中流淌,带来窒息般的紧绷与令人心慌的期待。她能清晰听见自己如鼓般的心跳,以及他沉稳的呼吸声。
贺雁青并未如寻常新郎般用系着红绸的喜秤掀开盖头。她感觉到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缓缓伸来,指节修长有力,指尖带着夜露般微凉,轻轻触碰红绸边缘。那触感满载珍重,宛如触碰稀世珍宝。动作缓慢而虔诚,宛如朝圣,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红绸被一寸寸小心掀起。
先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接着是描绘精致如远山含黛的秀眉,再是那双紧闭、睫毛纤长如蝶翼颤动的眼眸,最后,是被胭脂细心染就、娇艳欲滴如初绽玫瑰的唇瓣。
红绸终于完全掀开,烛光无遮掩地洒在阿锦脸上。她屏息凝神,带着怯懦与依恋,缓缓睁眼,对上他那深不见底、如火般滚烫的目光。那目光复杂难解,让她无所适从,只能不由自主地轻唤一声,声音微颤:「爷……」
这个称呼,在此刻身着嫁衣的她映衬下,格外不合时宜,却是深植骨髓、浸透卑微与依赖的习惯。
贺雁青眸色深沉,并未应声。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妆容精致却难掩苍白忐忑的小脸,彷彿要将这盛装的模样,深深地、永久地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就在阿锦被他看得几乎要承受不住时,他却忽然直起身,走向了摆放着合卺酒的桌案。那对以红绳系住、象征合二为一的匏瓜剖半而成的酒器,盛满了琥珀色的液体,静静地立在烛光下。他修长的手指执起其中一瓢,稳稳地递到阿锦面前。温润的匏瓜触感贴上她的指尖,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合卺。」他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