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落脚宜州,明日便启程入京。要朝见天子,自然是要做好礼仪得体,梁玉?Z命众人整理好自己的穿戴配饰,一个个都必须打起精神来,得叫帝京的百姓好好看看咱们边关军的英姿风采。

可他对燕琼可不是这一点期望――他们两人坐在溪边小歇,梁玉?Z说到:“你是边关军的长官,当是与我一同去殿前的。我想着跟父亲求一求,让你留在帝京,只是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这话憋在梁玉?Z心中好久,送亲的路途再长,到了帝京也就结束了。燕琼身为边关军的军官,肯定是要带着随行的封狼军回边关的。他舍不得燕琼离开,但是也知道燕琼的志向在疆场之上,若是硬把他留下来,他也不会开心。结果自己这纠结忧虑了一路,眼瞅着明天就要到帝京了,这件事不说也得说了。

燕琼却是比他想的要冷静许多,他淡声说到:“我朝建立起来,边关军的将士不得天子召回,是不能回京的。这次我是捡了机会,能与你一同回京。可想要留在帝京,又谈何容易?你在西北是节度使,回了帝京就要做回王爷的位子。一位王爷替一个兵求情,怕是要落人话柄。”

听燕琼这么说,梁玉?Z也不奇怪。这些事他也早就考虑到,可想来想去也只能自己开口。可万一父亲问起他非要把燕琼留下的缘由,他又该如何解释?燕氏害死大哥是事实,就算燕琼无意牵扯其中,与国与法,把一个罪人之子留在帝京也不合理。更何况他是因为对燕琼心生爱慕,想与他长相守。要是父亲知道他是如此心思,肯定要大发雷霆,重重罚他。到时候,怕是还会连累燕琼。

平时聪明伶俐的梁玉?Z此时也犯了难――他突然想起来阿史那穆说的话,只有站在权利的最高处,才能守护自己最重要的人。这是他第一次对权利产生向往,仅仅是因为他想和自己的心爱之人在一起,别无他求。

燕琼看梁玉?Z一脸落寞的样子,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脸,说:“你明日若是顶着这么一张臭脸见陛下和众官员,他们定会以为你在边关受了不少为难,然后责怪于我。”

“才不会呢,本王肯定在陛下面前多说你的好话!”梁玉?Z抓住燕琼的手,“我虽然是打不过你,可这夸人的本事可是比你强太多。”

燕琼一笑,说:“你是嫌我说话直白,不懂委婉了?”

“没啊。”梁玉?Z笑笑,“你每句话都能说到我心坎里,只是我贪得无厌,想一辈子听你说话。”他蹭了蹭燕琼的掌心,有些泄气地说到:“我总是以为先人所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是心悦于人的最高境界。可自从与你相遇,我才知道这不过是安慰人的话。人之间总是聚少离多,相聚的时光格外奢侈珍贵,所以我现在一刻都不想把视线从你身上移开,这样以后在梦中,我也能清晰勾勒你的模样。”

连情话都能说得理直气壮,怕这世上只有梁玉?Z能做到。那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流光溢彩,深深映入燕琼的眼帘,他直觉得自己的心情也随着对方眼中溢出的爱慕而翻涌。

有些情,比你说的话还动人心弦。

可是正如梁玉?Z所说,人之间总是聚少离多――萧文宇前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秦王殿下向燕将军那边前倾着身子,不想也知道这两人要干嘛。可他有要事禀报,只能做回坏人。

“将军,宜州兵府那边派人来请!”

这一声吓得梁玉?Z一顿,燕琼也是背后一僵,听是萧文宇的声音,又放下心来。他有些无奈地对梁玉?Z笑笑,然后站起身来。

“什么事啊?”

“说是来了帝京的人,要盘点咱们封狼军明日进京的兵马有多少。”

“那我现在就去。”说罢燕琼回头看了梁玉?Z一眼。

梁玉?Z显然是不满意好事被人打扰,却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便对燕琼笑了笑,说:“你且去忙吧,本王也得再去检查一下韦护和亲的随行。”说罢他看向萧文宇,朝对方抛了一记刀眼。

萧文宇立刻仰起头,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等离开梁玉?Z,燕琼看四下无人,开口问道:“是有何急事?”

萧文宇答到:“邯郸那边来了人,在芸萃楼等着您。”

燕琼心中一怔――算算日子,白桢良应该早就收到了自己的书信。今日派人来,定是有要事。

回驿站换了常服,燕琼交待萧文宇,若是秦王殿下来找他,就说他去宜州的兵府与帝京来的官员商量明日进京的事宜了。而后他便独自一人出了门。

宜州离帝京近,这街市也是热闹非凡。燕琼怕引人注目,特地摘了面具,改戴侠客常用的幕篱。他一进芸萃楼,就有小厮上来笑着问到:“这位郎君,您几位啊,哪里坐?”

“我有朋友已经来了,姓白。”

“原来是白郎君的朋友,白郎君在楼上雅间等您呢,您请随我来。”

被小厮引着上了二楼,燕琼走到了西边最里面的房间。他从衣袋里拿出一钱银子打赏给小厮,那小厮接过银子,紧着谢了他两声,就离开了。看那小厮走下楼,又确定旁边的几间房里无人,燕琼才去敲门。里面有人说话:“何人?”

“故人。”

不一会儿就有人打开了房门,那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着着一身蓝色圆领衫,相貌堂堂。他有些狐疑地看着进来的人,却是在对方摘下幕篱的时候,眼中充满惊讶与欣喜。

“小琼,你是小琼?!!”

“沅哥,一别数年,别来无恙。”

邯郸白氏祖上是宫里的御医,还是太子之师,深得大凉皇室信任,封为郡侯,赐武安君称号。白氏与燕氏为世交,燕琼小时候在白郡侯白桢良家小住过一段时间。当时白桢良有一子,名周方,字沅,比燕琼大着五岁,与其感情甚好。当初因为太子梁玉??之死,燕氏被判了满门抄斩。白桢良以身请命,请皇帝看在燕氏先辈为大凉舍身取义,饶燕氏一命。

“可惜当时未能保住燕叔叔,我父亲这些年总是愧疚不已。”

“世伯对我燕氏恩重如山,我父亲九泉之下也定是祈求天神保佑世伯和沅哥你的。”

白周方苦笑着摇摇头,“你我再见,何必要说这些伤心的话。还是说正事吧。”他从包裹里拿出一个檀木盒子,交到燕琼手中。

燕琼接过,打开那檀木盒子,里面装着一把短刀。漆黑的刀鞘上刻着一只用金漆染过的燕子,拔刀出鞘,便可看到迸出的寒光,刀锋犀利,工艺精巧,可见是上品――这飞燕短刀是当年靓帝赐予燕宸的。据说当时燕宸总是因为前朝遗孤的身份受人诟病,靓帝就允他,梁氏每一位皇帝当政之时,若是燕氏犯下大错,燕氏子孙可以以这飞燕短刀做护命符,保一人性命,请求无罪。也是因如此,靓帝才得了燕宸这战神,大败突厥,一统西北。

想来燕宸之后的燕氏子孙,也都是安分守己,这飞燕短刀也就成了祠堂供奉的神物。只是他父亲一时鬼迷心窍,听了旁人挑唆,居然动了谋反的心思。燕琼的母亲当时刚产下一子,害怕要是燕?F拿去这飞燕短刀,那燕琼和小弟便会没命。于是她把刚出生的婴儿和这把飞燕短刀托付给白桢良,谎称孩子出世便夭折,而后与燕琼一起被抓进了禁牢。

燕琼永远忘不了当初在禁牢之中,他的母亲是如何告诫他。

“琼儿,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你还有一个弟弟。若是有人讯问,你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清白,你对燕?F谋害太子之事一概不知!”

“母亲,父亲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

“你父亲……也是受人挑唆。”女子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可言辞之中还是不容置否,“若是他们问罪你父亲,你的口供必须是对你父亲恨之入骨,对他所做之事大张挞伐,这样你才有可能活下去!”

“母亲!”

“你记住了没有!”

“……我记住了。”

女子见儿子满脸泪容,几乎绝望地抱住他,“琼儿,这是母亲最后能保你的办法了。你若是能逃过此劫,一定要好好活着。然后去找你白世伯,照顾好小弟。若是梁氏要赶尽杀绝,你别拿出飞燕短刀,它能保你和小弟,以后就不会有人伤害你们了。”

他那时不懂母亲为何会说的那样决绝,之后才知道,他母亲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她亲口承认了父亲的罪行,却把自己的儿子撇的一干二净,为的就是让燕琼有条活路。燕琼本是不愿检举父亲,在被施以墨刑之后,他终于知道自己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本以为这些记忆会随着时间而淡化,如今再看,却是历历在目,燕琼直觉眉角的刺青疼得钻心。

白周方见他面色难看,知道他又想起来不好的过去,关切问到:“小琼,你还好吧?”

“呵,无事。”燕琼把飞燕短刀收起来,然后问白周方:“小弟他,一切都还好吗?”

“?U儿一切都好,父亲与我待他如家人,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