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阿檀离开,梁玉?Z看了眼燕琼,然后拿起桌子上的药膏,坐到燕琼的床边。

燕琼紧着说到:“上药的事情,一会儿让别人来即可,陛下有什么要与臣相商的,便说吧。”

又是这种客客气气的口气,梁玉?Z只想拿着手里的药膏盒子扣燕琼头上。只是好歹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哪能做这么野蛮的事情。于是他不顾燕琼的话,去脱燕琼的裤子。谁知这一下,入目的是皮肉上血淋淋的伤痕,一条一条交叉纵横,实在是?}得慌。梁玉?Z愣了一下,然后就皱眉喊道:“你身上的伤这么重,你怎的不告诉我啊?!”

听他这么说,燕琼就颇有些无奈地回到:“殿下都被我气得亲自行刑了,我怎敢再在殿下面前卖可怜呢?”

这样的回答分明就是拐着弯说自己“马后炮”,可比起追究谁对谁错,梁玉?Z现在更是后悔自己打了燕琼――要说自己不气那肯定是骗人的。说好彼此以真心相交,这快半年的时光相处下来,梁玉?Z也就真真信了燕琼。想着在西北这北漠黄沙的地界,自己还能有一个知心朋友可以性命相托也是欢喜。可谁知这人明面上说的要自己信任他,却背着他做了好些个事情,你说这能不气吗?

“你倒是会卖乖,出兵不报,已是重罪,本王没把你关进牢里施以重刑已是宽厚,你还想怎样?”

燕琼却笑了一声。这笑声像是踩了梁玉?Z的尾巴,他如幼虎炸毛一般地怒声斥到:“你还笑!你是有多大的胆子啊!我说你怎么放心把剿匪的事情交予旁人,敢情剿匪不是要事,去抓哥舒伯才是你的目的。”

“哈,殿下现在才反应过来啊。我以为,殿下得暗影回报之时,就应该想到我要干什么。”

梁玉?Z闻言一怔――你竟然知道我派了暗影监视你?

“皇家殿前三军,以千机军为皇室亲信,千机军隶属千机阁掌管,千机阁有暗影千人,保皇家安全,随皇家调动。殿下是大凉的九皇子,又深得陛下与太后喜爱。而这西北战地处处危险,陛下定是安排了千机阁的暗影追随殿下的。”燕琼说,“臣虽是武夫,却不是莽夫,动动脑筋也知道,光凭一张嘴,是不足以表明我对殿下的忠心,得不到殿下的信任的。况且殿下知晓我如因何获罪被贬此处之后,肯定是想查明事情缘由,不派人监视我,才奇怪呢。况且我不杀弗力,就有可能借弗力与突厥联系,那我到底是与突厥为敌还是为友,殿下的心中难免揣测。”

听燕琼如此分析,梁玉?Z瞬间觉得脸上无光。明明方才他还责备这人不与他坦诚相见,先下他自己就被对方揭了底――自己对燕琼也产生了怀疑。燕氏获罪之仇与梁氏皇族有关,他的亲人皆是死在皇帝的一声令下,如此深仇,燕琼是有异心也不足为奇。他就是怕燕琼一时想不开要做叛国之事,到时候别说两人做朋友了,只怕是敌人见敌人,分外眼红。

燕琼可是个很不好弄的敌人,况且自己也总是有点私心的――不想和他成为敌人。

燕琼扭过头看了梁玉?Z一眼,见他嘟着嘴显然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无奈叹了口气。“殿下,你做的很对。与人相处,人心最是难得,也最是难以揣测,风平浪静之下有多少暗潮汹涌,和眉善目之下又是怎样的阴谋诡谲,这都不是光靠一片赤子之心就能解决的。您今日疑我,证明殿下深谋远虑,日后在朝政之中,也好有保护自己的方法。”

“……你不气我?”

“不气。”

“真的?”

燕琼笑笑,说:“既然是我先欺瞒殿下,又何来生气一说。殿下不生我的气便好。”

“你说本王不生气本王就不生气啊!”梁玉?Z嘴上虽然没好气,可这上药的手法却是轻缓的很。“那你给本王说清楚,你这次夜里出兵,到底是什么谋算?”

“弗力对哥舒伯很是忠心,不肯透露半点突厥的动向。所以我只能自己查他,见他身上的穿着是云池坊一家成衣店最新款式的衣裳,便想着先找出来他先前的藏匿之处。正好听周围的店家说,这家成衣店的老板关门西进。我想他们定是有人报信,要撤回突厥,便让几个信得过的人扮成从突厥回来的商人,与他们在路上相遇,打了个面照。而后便是旁敲侧击,得知哥舒伯就在满城与突厥交界的防线上候着,大约是在等时机。”

“所以剿匪这天,边关军主力都在渊中山,你觉得肯定会借此机会,冲进满城?”

“夜袭边关军营,就算是不能将大凉军士覆灭,却也能造成不小的损失。如此一来,大凉边关的防线有所缺漏,那嚣张跋扈的韦护也要多打打大凉的主意了。这样突厥也能稍微松口气,不必日日担心韦护会先拿突厥下手。而后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燕琼说,“只是哥舒伯算错了,泯水不仅是当初大凉为解西北干旱而开凿河道,逆行地势从南方引来的河水,也是为了防止外夷入侵,而设下的障碍。泯水颇深,不宜建石桥,只能以木吊桥连接两岸。想过泯水就得过吊桥,一旦堵死这路,那就是死路一条。”

梁玉?Z听他说得仿佛得意,咧咧嘴道:“那你就没想到哥舒伯他敢来满城就是因为城内有人接应?要不是本王赶到的及时,你还要和他厮杀到死不成?”

“这……”燕琼迟疑了一下,然后说:“其实琼还有一事没告诉殿下。”

梁玉?Z眉毛一挑,问:“何事?”

“其实,臣给林邵父亲林朔寄的书信里,还顺带给左将军写了一封信。”

梁玉?Z一怔――给左沁写了一封信?

他恍然大悟――林邵说他父亲让他等着左将军同行,原来是因此而来?

“所以,你早就和左沁商量好,让他前来相助?!!”梁玉?Z顿时觉得自己这秦王的面子都掉没了――原来,一直自作聪明的是自己!

“可琼怎么算都算不到昨夜会如此凶险,若不是殿下及时相救,就算是左将军来了,臣不是没命也是重伤。”知道小九郎又要开始胡思乱想,燕琼赶紧说到:“殿下有勇有谋,临危不惧,救臣性命,臣铭记在心,定永生相报。”

“行了,说一套做一套,你现在就是夸我,我也是高兴不起来的。”给燕琼上完药,梁玉?Z给他盖上被子,然后叹了口气,“若是你真记我的好,就应该好好与我说开这其中的因缘际会,也好让我不后悔交你这个朋友。”

他说完这话,过了片刻也没听到燕琼的回答。梁玉?Z顿时有些泄气,“算了,反正你也并非真心待本王,以后啊……”

“我与殿下其实早就相识了。”

“嗯?”

“那时殿下年幼,出生没多久就养在太后宫中,自然是不记得。”燕琼的声音轻缓而低沉,梁玉?Z似乎听到他缓缓叹了口气,“彼时家父还是燕国公,兼任弘文馆学士,教授各位皇子古训诗书。我也因此得以成为太子梁玉??伴读,日夜都住在东宫,与太子相伴。太子长我十岁,他为人爽朗率直,带人亲和友善,却又刚正不阿,文武双全,成年之前还在这边关带过两年,对战局国事有独特的见解,深得人心。他母亲岚慧皇后是我的表姑母,与我也算是表兄弟,可他待我却如亲兄弟一般,关怀有加。我心存感激,立志等他登上皇位之后,要成为一代名将,辅佐他成这大好河山。”

梁玉?Z听此,不禁动容,“原来你与大哥还有如此渊源,相伴多年,定是感情深厚,那又为何……”

“唉,正是相伴多年,感情深厚,才遭了亲近之人的算计。”燕琼咬了咬牙,接着说到:“燕氏是前朝皇室血脉,本就容易受人诟病,所以一直活得小心翼翼。可家父还是走上了不归路,与岚慧皇后的本家邹氏意图借太子的名义培养势力,等太子登基前,再将太子毒害,从而削弱皇室势力,好让燕氏上位。而一直跟在太子身边的我,却对此丝毫不知情,还一脸天真的以为,父亲这是在帮太子哥哥。直到太子一病不起,我才知道,我竟是被人利用。我给太子哥哥的普洱茶叶里有毒,竟是我害了他!而后燕氏获罪,只留下我一人。太子请求殿下饶我性命,我便是得了墨刑,发配边疆。不久之后,太子就病逝了。”

最后一句,懊悔之中满是愤怒,可燕琼却是像要拼命压抑这份激动,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般。梁玉?Z听他这么说,心里满不是滋味。他轻声问道:“那你恨吗?”

“恨,如何不恨?!!”燕琼回答的果断,“我恨如此害太子之人,也恨如此害我之人,可骨肉亲情,我又因亲人之死而觉得悲愤,到头来最恨的还是我自己。愚昧无知,最终害死了最亲近的人……到边关之后,我就希望自己能继承他的志向,保边关百姓太平日子,好赎罪。”

“……此事也不能全然怪你,你也是蒙在鼓里。”此时也说不出多余安慰的话,梁玉?Z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恩怨已经过去,我信你不是坏人,那往后你若是能将功补过,守护满城百姓,我大哥他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吧。”他站起身来,将药膏盒子放在桌上,又去端那碗汤药,然后又回到燕琼身边。“你我心结也算是解开了,快喝药吧,早早好起来,你才能驰骋疆场,为百姓谋福啊。”

“多谢殿下。”燕琼点点头,仍由梁玉?Z一勺一勺地喂他汤药。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郎,见他小心翼翼,动作温柔,就不禁想起来当年在东宫的日子。那时他感染风寒,太子梁玉??也是这么守在他身边,亲手给他喂药。如此真情,他岂能忘怀。可他仔细看去,眼前的人,眉眼之处和三皇子梁玉琨极为相似,恍惚之间又是那个人陪在自己身边,言笑晏晏的样子。

……所以,更不能释怀。

喝完最后一口药,燕琼说到:“殿下虽和三……和当今太子殿下是一母所出,性子却截然不同啊。”

“这嘛,我三哥温润如玉,是比我要安静沉稳许多的。”提起自家哥哥梁玉?Z显然又来了话题,“他啊待人处事都温和有礼,对我极好,有什么好东西定会想着我。虽贵为太子,却是体恤百姓,从不铺张浪费,将来定是个好皇帝。只可惜我啊,除了跟他长得有几分相似,性子却是远不如他好。”

“琼倒是觉得,殿下这样最好。”

“哈,这句夸奖本王就收下了!”梁玉?Z把碗放回桌上,他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听你的话,是认识我三哥的。我之前打听过你的事,说当时你获罪,是我三哥求情,才得以还命。真有此事?”

燕琼一怔,犹豫了片刻才小声答道:“确有此事。”

梁玉?Z闻言,笑道:“那便是没错了,我三哥这人最是善心。你啊,算是好命,遇到了三哥,又遇到我。”他说完,却见燕琼不搭话,晃了半晌才知道自己这么乐呵呵地谈论对方的伤处实在不妥。他一时窘迫,心想总要找个台阶下,于是便伸手去解燕琼面具后的系带。燕琼一惊,正要往后撤身子,梁玉?Z却是用不容拒绝的口气说到:“让我看看你的脸。”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乖乖等梁玉?Z摘下了他的面具。

此次再看,这人的容貌着实俊美,尤其是这双眼睛,形如桃花,可那眉角的鬼火刺青又着实可怖,于人于心都是一种折磨。不知怎么的梁玉?Z这心里就不舒服起来,倒也不是看着燕琼面容可怖,只是这心里有一丝酸苦,不知道是为自己兄长的死惋惜,还是对燕琼受此等罪行的怜悯。他瘪了瘪嘴,又拜面具给燕琼戴上,然后起身说到:“你这几日好生养伤,剿匪的后续事宜,本王会处理。”

“是。”

等梁玉?Z离开后,萧文宇进了燕琼的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