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解暑汤甜而不腻,沁人心肺,是你熬的吗?”
“是我熬的。”
“哈,你也当真是一副好手艺。”
“医者分内之事,将军过奖。”
这一字一句回答的十分得体,想必这个阿檀已经适应了军营里的生活。燕琼颇感欣慰,不禁笑道:“你能有此想法,是为仁心。我称赞你的时候,你就不要谦虚了。”
阿檀愣了片刻,他看着燕琼――这人戴着面具,你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可方才的话语间尽是关切和温柔,想必此时这人的脸上也带着笑容。
不知不觉心中就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阿檀有些紧张。他拱手作揖,然后说:“承蒙燕将军夸奖,阿檀不胜感激。”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缘分二字,并非世人所想那么难。仅仅是一句关心的话,都可以打开一个人的心扉。
更有人,不需要你多说一句,就愿意对你好。
“所以啊,殿下你就是心地太好了。”杜若简直为他家殿下操碎了心。前几日秦王殿下刚和封狼军团的人喝了酒,回来的路上也不知道和燕将军聊了什么,第二日一早就让人打听满城的官员文士都常在什么地方出现,还问人要来了满城县的官员名录,无论职位高低皆是一一看过他们的案牍,还另用纸张做记录。他本来不知道殿下为何这样做,可听殿下无意间提到燕琼,他就晓得了:殿下肯定是听了燕琼的话。
“你懂什么啊?这任用人才是治国之道,就算本王只是河西节度使,可及之处只有满城,只要能选好官对百姓有利,那便是大功德。”梁玉?Z对杜若的担忧很是不以为然,“而且,你何故对燕琼那么有偏见?他谏言诚挚,希望本王能慧眼识才,有什么不对吗?”
杜若心想:这当初对燕琼又偏见的明明是殿下您诶,您这刚和燕琼感情深了些,您不能老是拿我这个忠心耿耿一心为着您的小小奴婢当挡箭牌啊!
“唉,是的,是奴婢不对。”虽是有委屈也不能说出口,杜若说到:“殿下您让我查的人我已经查好了。”
“哦?”一听这个,梁玉?Z来了精神――这几日他都呆在云池坊的汇文书肆。汇文汇文,自是汇天下文章,得诸生之探讨,开言纳谏,兹以长学者之风气,满城多半的官员文士都会来这里交流。只是虞訾贪图安逸享乐,又明里暗里打压不满他的文武官员,敢来这汇文书肆谈论时局的人便越来越少。
但这几日呆下来,梁玉?Z却发现还是有些不甘压迫的人敢说出心中所想。
“你看中的那位学者,是满城县的佐史宁沉溪,冀州人士,家中有一六旬老母。本为冀州佐治户曹,冀州大旱那年,他枉顾刺史命令,擅放难民入冀州,圣人大怒,把他贬到满城做了个小佐史。到了满城,虞訾又不予他实权,他就只过了个挂名的官。”杜若一边给秦王打点衣裳,一边说到,“听汇文书肆的书童说,他经常写些针砭时局的诗文,因此更不受上头待见。他所幸自暴自弃,放下一身书生意气,临摹名家字画倒卖求得点生计。而后又听他的街坊们说,他这人虽是好房不羁,看上去不靠谱,却待人极好,一多些家用,便会赠与附近的老人小孩。对母亲更是孝顺,宁可自己饿着肚子也要让老人家吃饱穿暖,也算是个善良人。”
“嗯。”梁玉?Z点点头,道:“如此境遇,仍能保持乐观豁达的心态,也是一个有才之人啊。走,今儿个就好好看看这位落魄豪杰。”
文人墨客的骨气也非是想揣度就能揣度的。
梁玉?Z来到汇文书店,里面正在讲评今日得来的好诗文,这头一篇便是当朝第一才子大理寺少卿齐沈归的新作《北漠寄烟雨》。
“丘田渡船休,平沙拾翠竹。突作竹风起,马渡三千路。”
文学博士刚把这首诗念完,众人就不经拍手叫好。梁玉?Z亦是不住点头――在帝京的时候,他就见识过齐少卿的文采。齐家自大凉开国以来就是皇室亲信,世代都出文学才子,这齐沈归虽才二十多岁,可作为大理寺少卿处事公正,鲜有疏忽之时。这写文作画又是极好,当真是个俊才。
唉,才华与能力并集,本王何时才能找到如此人才啊?
此时却有人高呼道:“这等花里胡哨的文字,有什么好鼓掌的?”
众人闻言,看向坐在角落里的人。梁玉?Z也扭过头――只见宁沉溪轻呷了一杯茶,语气冷淡地说到:“不过是讨巧的诗句,也就只能把你们这帮自诩文人的人忽悠过去。”
如此讥讽,立刻引来了在场人的不满。他们有人喊道:“人家齐公是名门望族,学富五车,年纪轻轻就得封上位,诗文辞藻为业内文人所喜爱仰慕。你又是何等宵小之辈,竟敢如此出言不逊诟病齐公?”
宁沉溪轻笑一声,道:“我何时诟病齐公了?我也没说他写的不好啊。我只是说你们这群人,都是没见识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我说白话你都听不懂吗?”宁沉溪站起身来,他走到那个斥责他的人面前,问到:“齐公之诗是为何所做?”
那人答道:“据说是齐公游江南之时,烟雨之中突现北漠风景,才做此诗。”
宁沉溪接着问到:“那齐公所见,是大漠之上何等风景?”
“马渡三千路,自然是边关将士驰骋疆场的英姿!”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他可有称赞边关将士一句,说是感怀北漠边关的百姓生活不易吗?”
“这……”那人被问得有些语塞,迟疑了半晌,开口辩驳道:“齐国只是写自己所见而已,有何不可?”
“没什么不可啊!”宁沉溪答道,“只是身为官着,一眼望去只着情与山水,他所见的千军万马皆如海市蜃楼一般随风即逝,岂不是有些忘了自己的职责。”
“你这分明是挟细拿粗!”
“身为官者,只看眼前,却没有看到将士奋战的背后有多少血腥,没有看到风沙之后的百姓有多么不易,那为官者又如何担得起官名,有脸吃得起朝廷俸禄啊!”
他这嘶吼放言,把在场的人都惊得如遭雷击。古礼尊卑贵贱,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可不敢妄议朝中官员,更何况齐家世代高官,若是让人告发到帝京去,他们这辈子的前程就毁了。
可齐沈归却丝毫不在意,反正他的仕途已经无望,若是在这边关小县都不得随意说出心中所想,那活着还有何等意思?
不过觉得他有意思的人也在现场――梁玉?Z在帝京可没有见过这么敢说话的人,要是让齐沈归知道满城这地方有个人对他意见这么大,怕是要睡不着觉咯。
不畏权贵,直言善辩,足见此人耿直,想必做起事来,也是果敢耿直。
等评诗的席子散了,梁玉?Z追着宁沉溪出了门。
“宁郎君请留步!”
听到有人叫自己,宁沉溪转过身,只见两个少年郎向他走来。走在前面的那个身着云丝衫,一看就是贵族子弟。那贵族少年先作一揖,然后笑着说:“今日听宁郎君在评诗会上说的话,深有感触,方觉郎君是个有气节的人。鄙人不才,想与宁郎君相谈一二,不知郎君可否赏脸?”
一个贵族子弟突然要请自己聊天,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宁沉溪心有疑虑,自然不会答应。“这位郎君客气了,不过我宁沉溪不过是个会写字的匹夫而已,实在是不懂什么规矩,万一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就不好了。谢过郎君好意,告辞。”
满心护主的杜若见对方如此敷衍,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厉声斥道:“你这人怎么不懂礼数啊,竟敢这么跟我家主人说话!”
“我本来就说我不懂规矩。”
“你这个竖子!我家主人可是……”
“杜若,闭嘴!”呵住杜若,梁玉?Z又好声对宁沉溪说:“宁郎君是个爽朗人,我亦是,而且我这人还十分乐于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