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每当吃蟹时节,谢鹤逸都会不厌其烦地帮她拆蟹,这种功夫活儿费时耗力,本来可以假手他人的,他却仿佛乐在其中。

有一年盛夏,孟臾心血来潮向李嫂要了一支新鲜的莲蓬,在客厅里看电影,顺手剥莲子吃,吃到一半,她好像有什么事出去了,记不太清楚了。但她从外面回来时,刚好看到谢鹤逸在那里,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一边与人讲电话,一边给她剥剩下的莲子。后来呢?他挂掉电话坐在她身边,好整以暇地一颗一颗喂给她吃。

怎么又在想这些?

那是因为你臣服他,讨好他,他才会这样对你的,你要知道,爱和驾驭不该有任何逻辑关系。

孟臾收拾好躺在床上,窗外不知何时雨声连绵,这种天气本来是最好眠的,可她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诚然,这里的自由虽然也是相对而言的,但生活很充实,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还交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周围的人也对她都很友善,就像是邵启冬的那间酒馆的名字永无乡一样。你很乐在其中,不是吗?

孟臾冷静地想,再等等吧,火候还不够。

次日一早,本地头条号、公众号齐刷刷弹出一条消息:一在逃十年经济犯罪嫌疑人被引渡回南江。

孟臾点开,闵筱柔的名字赫然可见。

第0043章主动权颜

孟臾无法确定这里面究竟有多少是出自谢鹤逸的手笔,但犯罪伏法,天经地义,没什么好怨的。何况,她离开前还让梁颂年主动坦白,提供了线索。

可在这个时间点,如此大张旗鼓地爆出来,由不得她不多想。

于情于理,不管孟臾跑到天涯海角,似乎都要回去和闵筱柔见一面,毕竟她是自己的妈妈,虽然她根本不配做一个母亲。

谢鹤逸当然了解这些情况,他很清楚孟臾的心结是什么,当年的事,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闵筱柔为什么要背叛她的父亲,害得孟瑞山大受打击,在羁押期间沉疴加重,郁郁而终。仅仅只是为了钱吗?如今有机会弄清楚,她自然不可能放过。

而一旦她去见闵筱柔,那就无法继续掩藏行踪。

谢鹤逸找不到她,肯定会独辟蹊径,想办法让自己主动就范,这是他作为上位者一以贯之的行事风格,可孟臾并不打算按照他的思维模式以及给她预设的台阶走下去。她也知道自己躲不了一辈子,迟早都会被他找到的。但蛰伏只是权宜之计,日光之下真正自由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

主动权是目前她能利用的为数不多的筹码,是进攻的长矛,更是防御的盾牌,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否则,终将功亏一篑。

最近一周,谢鹤逸都住在灵慈寺。

禅房外面的桂花树香气荼蘼,他第五次搁下手里的笔,闭了闭眼,食指指尖朝上推了下鼻梁上架的眼镜。二百余字的《心经》写了十几遍,次次都有错字,只得一而再再而三的换纸、舔墨、改动。洒金宣纸已经在一侧堆了一地,张张都写满心绪不宁,他不胜烦躁地看着纸面,几乎要把手中毛笔折断。写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时候怎么也落不下笔,索性扔了笔,拉开门走出去。

和融法师正在偏殿的檀香氤氲中诵持经咒,做晚课。

谢鹤逸找到他,在一片清供旁枯坐半晌。和融法师将日常功课念完,起身引他出殿,两人站在阶前。

和融法师说:“居士以为身在情中不动情是不执,但‘不动’本身就是执。修行不是让我们变得无情,而是有情却不执着于情。接受缘起缘灭的因果法则,放掉本该走的人,该来的人才会来。”

谢鹤逸默了片刻,轻嗤说:“我放不下。”

和融法师轻叹一声,“居士这又是何苦呢?须知聚散终有时,缘尽各自安。”

谢鹤逸不作声,若他偏要强求呢?他此生六亲缘薄,前二十年都是不怎么看得开的,倒也谈不上好坏。如果说孟臾的出走,彻底打破了他维持已久的稳定秩序感,让他只恨不得立刻抓她归位狠狠教训,那这几个月的失去,就给了他时间和空间,回过头来反复审视这段关系。

怎么会找不到人呢?谢鹤逸甚至很想不通这个问题,明明孟臾是他亲手养大的,他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明明他手头拥有一切能随时调用的社会资源,连闵筱柔这样远在天边,那么繁琐麻烦的流程都办完了,她却仿佛人间蒸发,依然毫无踪迹。

这不合理,一定有什么是被他无意间忽略掉了的。

远处传来悠远钟鸣声,隐匿在山林间的雀鸟被惊动,振翅从树梢间飞出到天空。

谢鹤逸蹙眉思忖片刻,颔首与和融法师作别,他站在寺院那株白玉兰树下,给宁知衍拨了个电话,“你不是说孟臾可能用的别的身份,不好聚焦吗?你重点排查一下孟月这个名字。”顿了顿,加上一句,“不用把范围放那么大,就在南江周边找。”

电话那头宁知衍应声,他不是没查过,只是一则既然是新身份,他不觉得孟臾会冒险用这个名字,二则千头万绪要一点点排除,又难免抱怨,“你还要在庙里待多久啊?公司的事撒手不管了?你家里那边儿……”

谢鹤逸漠然出声打断他,“别废话,先找人。找不到人,我什么都不做。”

宁知衍不惯着他,呛声道:“好,我给你找,但找回来你打算怎么办?还像以前那样吗,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她再跑了怎么办?还是说你能狠下心来,舍得拿手铐铐了她,锁在家里……”

话音未落,就被谢鹤逸切断了通话。

宁知衍的话虽然不中听,但有一点,谢鹤逸不得不承认,虽然他平生最恨被人掣肘,可孟臾的存在本身就让他进退维谷,近不得,远不得,硬不得,软不得。经此一役,他似乎变得更加被动了。

微风吹来枝叶的沙沙声和空气中熏人的金秋桂子香,看起来小巧玲珑毫不起眼的花朵香气聚起却能摄人心魄。

孟臾将视线从扇庄院中那两颗桂树上收回,转到室内。今天有地方台的记者来找邵爷爷做关于腰扇技艺的专题采访,她负责接待陪同。

邵爷爷介绍道:“腰扇和团扇一样,形状有圆形和不规则形状,扇面一般能用绸缎,真丝印染,真丝刺绣,还有缂丝装裱,你像这把麈尾扇,扇面就是纯细竹丝……”

摄像大哥的镜头扫过摆满半成品腰扇的工作案,拿话筒的记者问:“那这项工艺现在市场好不好?传承情况怎么样?”

“销路方面,我不太清楚。再说,马上天气转凉,也要进入淡季了。传承方面,我们现在有很多年轻人感兴趣,主动来学的”邵爷爷和蔼地冲孟臾摆摆手,“小孟,过来。”

孟臾走到近前,轻笑着对记者说:“市场方面的情况,您稍后可以咨询我们扇庄的负责人邵启冬先生。”

那位女记者趁热打铁问道:“那现在方便请他过来一下吗?”

“稍等,我问问他。”孟臾点头,拿出手机联系邵启冬。

采访结束时,栏目组提出要拍张大合照,不单是为了留念,还要发到他们据说流量很大的公众号,为本地传统技艺做宣传。孟臾本可以找借口躲开的,毕竟她并非主角。拉拉杂杂一堆人,谁也不会特意注意到她不在场。

但孟臾只是垂眸思索一瞬,便扬眉站在了队伍里邵启冬身旁的位置。

第0044章烟雨中颜

一场冷雨过后,天气彻底凉了下来。

时至今日,腰扇虽然已经演变成工艺品配饰大过功能性,但淡旺季难免还是要受温度影响。在田欣七拐八弯的关系网牵线下,有个电视剧的制片人很感兴趣,连续来镇上考察了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