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官引路,引着二人一入深牢之中,“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吧。”孟砚泓不紧不慢的将人支开。
待见着外人都走干净之后,孟砚泓才一把将姚静檀拉到身前来,虽牢房的门不能打开,隔着牢门外却也能看得清楚。
姚静檀双手握住牢柱,尽力往里探头,见父亲安静的躺在那里,身上盖的棉被倒也厚实,空气中还淡淡散着药香,看来当真是有了郎中过来看过,若不然也不会有药气。
“父亲......父亲.......”她哑着嗓子低唤了两声,眼珠子微红,眼中含泪却不敢流出来,亦不敢大声唤。
“别喊了,他现在睡着呢,听不到,小心隔墙有耳。”孟砚泓忙在她肩上轻捏了一把,也仅是这一把,捏到了肩头骨,她好似......比之前更瘦了些。
怕坏事,姚静檀忙止了声,嘴亦紧缩起来,脸憋的鼓鼓的,像个包子一般。
此牢不比寻常,关押的都是朝中罪臣,不如普通牢中脏乱,因孟砚泓的格外照拂,姚知远的日子好过些。
见父亲躺在那里,除了脸色不太好之外身上好似没有受伤之意,姚静檀这才浅浅安心下来。
原本孟砚泓说的她还不大信,可这次倒是真信了。
好歹父亲在里头不会受皮肉之苦,这对她来说便是最好,若母亲和长姐听了也能安心不少。
“见也见了,先别打扰他了,待过几日他身子好些了我还会再来提审,到时你便能同他讲话了。”孟砚泓在她身后轻声细语地说道。
自打两个人决裂以来姚静檀还是头一次这般听孟砚泓的话,乖乖点头,手背拭了马上溢出眼眶的泪水出来,最后依依不舍的瞧看了里头的姚知远,这才转身重新跟在孟砚泓的身后。垂着头,如来时那般。
让她在原处缓了一会儿,孟砚泓才带着她又出了牢中去,再次见天光,光线打的姚静檀眼珠子有些疼。
孟砚泓走在前头,隐隐还能听到身后人吸鼻子的声音。
二人重回马车上,行出去好远,孟砚泓单指挑了帘子确定附近没人之后才道:“想哭就哭出来吧,现在安全了,没人盯着了。”
的确是想哭的,但出来了反而哭不出来了,她不想在孟砚泓面前哭,于是咬着牙将泪意强忍回去,“见着父亲还好,我便放心了,不管怎么说,也不管这件案子结果如何,在这件事上,我都要谢谢你,若不是你,父亲不会这般平安。”
冷不防听她说谢,孟砚泓心里既高兴又不高兴,高兴是因为她许久未和自己心平气和的这般讲话,不高兴是因为这声谢太过于生疏,不是他想要的。
对面的人轻抿唇,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是我欠你的,能在哪处还我便在哪处还,直到还清为止,若一直还不清,就下辈子再还。”
“下辈子还是别再见了吧。”姚静檀深吸一口气,眸子垂着,看不清眼色。
这句话说的人伤神,孟砚泓尤其是,他眼波微荡,犹豫片刻后终又忍不住问起,“你已经决定要跟向鹿鸣了吗?”
来时明明想过不问这个问题,可一见了她还是未忍得住。
这一问,他便已经后悔了,凡事求个明白,只怕她说一句是。
姚静檀不知他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个消息,但是她不想回答他,随他如何去想,既不应亦不否认,只莫棱两可的瞧看他。
见状,孟砚泓便认定是真。
心上又蒙上一层灰。
那晚他看见的是真的,明明见着两个人并肩走到桥下,竟到如今他还存一丝侥幸。
他别过眼,不让姚静檀瞧见他微红的眼圈。
沉默一路拉开,两个人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直到快到大理寺时。
孟砚泓瞧看外头风景,只道:“一会儿到了大理寺我便走了,我让绅毅给你送回府。”
“多谢。”又是一声生疏的谢,她不知孟砚泓现如今有多恨这两个字。
未行至正门之前便遥听有妇人吵嚷之声,孟砚泓眉头一皱,不晓得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大理寺外喧哗。
未等开口,便听马车外绅毅道:“三皇子,大理寺门口有几个妇人闹事。”
“去看看怎么回事,若是无理取闹的便赶走,在大理寺外吵嚷成何体统!”心里有火气,这会又卡在这里,他烦。
不多时绅毅回来,又在车窗外说道:“三皇子,领头那妇人是见春楼的老鸨,带了几个姑娘说是来同孔文毓要银子。”
见春楼、老鸨、要银子,三个词连成串孟砚泓便近乎猜到了七八,心里更恼了,“大胆,要银子要到这来了,她不知道孔文毓已经不在了吗?”
“方才我已经说了,可她们说孔文毓前几日在见春楼里喝多了闹事,砸了许多酒不说,还打了两个姑娘,其中一个跌下楼梯摔个半死,与他讨要了几日银钱他都不肯给,着实无法才来此处寻人。”
大理寺正门现关的死死的,里头的人不愿与这样的妇人一般见识,加之她们只是吵闹,又无损坏财物,着实不好动手打发,只能紧闭大门,等着她们自行离去。
方才见绅毅跑来问了几句又回到马车前,见春楼老鸨在不远处盯了他半天,瞧见他装束似大理寺中人,再瞧他对马车里的人说话恭敬,一想说不准里头的人是个主事的,老鸨便匆匆跑过来在马车外扬声喊道:“求大人给小民作主!大理寺中的孔文毓在见春楼喝酒闹事打砸不说,还打伤了人却分文不肯赔,我们姑娘现在还躺在榻上动弹不得呢!”
老鸨声音尖细,扰的人头疼,孟砚泓沉了气,只听绅毅在外头说道:“孔文毓前两日失足落井,尸身已经发还本家,就是德安坊的孔府,你该去那里要银子才是。”
“回大人话,孔府我们早就去了,可那里的人不承认,偏说我们闹事,我们也是实在没处说理了,虽说我们见春楼是青楼,姑娘们却也都是凭本事吃饭的,凭什么任他打骂还打砸,总得有个地方给我们个说法不是!京兆府我们也去了,那头说这是大理寺管辖,我们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来这里!”老鸨说语气不好,但却说的也都在理。
若当真打砸不给钱还打伤了人,理当赔才是。
“绅毅,你且给她们处理了便是,该清算的给她们清算清楚,让她们去孔大人那里要银子。”孟砚泓透过车窗的一点缝隙说道。
“是。”绅毅应下。
可还未等绅毅问话,那嘴快的老鸨一见有人肯管此事便喋喋不休起来,“多谢二位大人,你们是不知道,那天那孔文毓多混账,我们小厮不过是给他上错了酒,他喝了一口不对,当即就将那酒壶砸在小厮头上,还说什么那雨青沉酿是他家下人都不喝的酒,语气那叫一个狂!”
此话不过是浅在孟砚泓耳畔一过,便如同触了他脑子里哪根弦一般,顿时警觉起来,方才那老鸨的聒噪又飞速在他脑子里过了一回,而后他抬手撩起帘子对那老鸨道:“你方才说什么?”
第70章 疑点
马车的窗帘只被一支修长的手指挑起一条缝隙,里头的人仅露了小半张脸,也仅是这小半张脸将老鸨惊了下,在见春楼那种地方什么形形色色的人没见过,可这般气质的还是头一次,里外一想,这人搭得上大理寺的话,定是贵人,于是又老老实实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给贵人听。
正是这次重复,孟砚泓将那‘雨青沉酿’四个字听了清楚,有什么在他脑海里飞速一闪,记得之前看过的验尸体报告讲说,孔文毓死亡当天曾在大理寺喝了酒,而结案书上所记录他那日喝的,正是这雨青沉酿。
在大理寺办案这么多年,他记东西过目不忘,几乎是能过眼的都能记下,回忆起来也方便。
隐隐有一丝不够严丝合缝的东西在他心头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