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此的这段两天将他与刑部大人有关系这件事宣扬的人尽皆知,旁人见此人惹不得,也都绕着走,如今他又撞见向鹿鸣,更是风生水起,人生得意。

向鹿鸣转身的一刹那,脸色由先前的平然变得森寒,一双幽黑的瞳孔似一双不见底的深渊,可以吞噬世间万物一般。

时光向来漫长,向鹿鸣却觉着唯有今日似眨眼便从白昼行到了黑夜,他就这样干巴巴的在案室内坐了一整日。

五味纷扰,似蛇一样缠在他身上,他也是今日才知,许有些东西或再也不可能轻易放开他。

他想活,想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

可前路荆棘,他必须一样一样的清理干净。

指尖儿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桌案上,终在听到门声响动之际暂停于桌。

外头传来粗鲁无礼的拍门声。

整个大理寺,除了孔文毓,无人敢这般。

向鹿鸣起身行去,将门打开,门才开了一条缝隙,便被人自外头用力推开,门板还险些打在向鹿鸣的脸上。

随之便听见孔文毓一声咒骂,“慢吞吞的,才出来开门,自己在里头干什么呢?”

而后他大摇大摆了入了案室之中,向鹿鸣警惕瞧看外头,似除孔文毓之外再无旁人,他将门关上,而后似漫不经心问道:“你来此,无人知晓吧?”

“自然没有。”孔文毓抬手随意翻翻案柜内的卷宗,“东西呢,快些拿来。”

“好,已经准备好了,我这就给你取出来。”向鹿鸣在其身后阴笑两下,随后绕到桌前,自桌案上取出三本卷宗出来,递到他面前,“你先看看,这几个行不行,若是不行,我再帮你挑。”

孔文毓接过,绕过桌案坐在圈椅上,急急翻看起来。向鹿鸣则立在一侧取了一支新烛来燃上,“我多给你添支烛火,你能看的清楚些。”

烛火燃起,将案室中照的比方才亮堂了一倍,随着烛火燃烧,有丝丝幽香气传来,可孔文毓此时正忙着寻他的富贵路,根本察觉不到此时身外的一切。

待觉出不对时,已经浑身发软,头晕目眩。

他单手撑住桌案,一手抚住额角,用力晃了晃头,想要让自己清醒些,可一阵加剧过一阵的眩晕感不轻反重,他抬眼看向对面的人,只瞧见向鹿鸣脸上挂着诡异的笑,那笑看起来尤其赫人,似地狱来的鬼魅一般。

他入了案室的门后明明什么也没做过,可他分明又感觉自己身上不对劲必定是与向鹿鸣有关。

“怎么回事!”这回家上剧烈的头痛之感,似喝了许多酒般。

向鹿鸣不答,只笑着看他,随后慢悠悠地将那三本卷宗从孔文毓的面前取回,重新摆放整齐摞在一侧,如同他刚进门时那般。

“现在是不是觉着周身无力,提不起劲?”向鹿鸣立于桌案另一侧,身子前倾,双手掌撑在桌沿。

“你搞的鬼?”孔文毓觉着头疼的越来越厉害,这回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方才给你点的那支蜡烛,是我用一味毒药草所制而成,燃烧起来会有丝微香气,你竟没察觉吗?”向鹿鸣一顿,“起先你只是头晕,而后会四肢无力,最后随着毒性蔓延,你连话都讲不出,不信你试试!”

言毕,孔文毓果真试图开口,可嗓子眼就似被人拿什么堵住了一般,出声很是费力。

“如何,效果不错吧,还得托你的福,若不是当初你们让我在闵州待不下去,我哪里有机会学了这一身医术。有的草药可以救命,可有的却能杀人.......”

杀人二字听在孔文毓耳朵里,他立即眼珠子瞪的比牛目还大,惊恐之余又发,一张长了三道横肉的脸,扭曲的变形。

“你好大的胆子,敢给我下毒,你不要命了!”原本的人声因那毒草的缘故开始变得沙哑。似沙纸初磨一般。

向鹿鸣脸色一变,直起身来,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匕首,慢慢踱步绕过桌案行至孔文毓坐前,冰凉的匕首抵在他一侧面颊之上,垂眸瞧他,眼中寒凉赛过此时手中匕首,“你说对了,这条命自你出现在京城的那刻起,我便不打算要了,可就算是死,我也要先把你们三个送进地狱去。”

孔文毓依仗家中势力素来跋扈,内里却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先前还能嘴硬两句,可真的见着匕首抵脸,他有些怕,怕对面人是来真的,于是他的语气也不禁软了些,可说的仍是硬气话,“我告诉你,我叔叔是刑部的,我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刑部又如何,你觉得我到如今山穷水尽之日,还顾得上那些?”

“你你你,到底要怎么样?”此时孔文毓的嗓子越发收紧,说话照比方才还要沙哑。

“我要你们三条命,”向鹿鸣突然伸手一把扯过孔文毓的衣襟将烂泥似的人拉到面前,咬牙道,“就凭你们也想入刑部?若是朝廷允了你们这样的人加官进爵那会害多少条无辜人的性命?在闵州书院时你们三个人都做过什么你们忘了吗?翰墨轩掌柜家的女儿是怎么死的你也忘了吗?”

“你这般罪孽深重之人多活在这世上一天都是偏得,你还想入刑部,你竟也敢染指大理寺?”

那匕首越抵越近,已经快要扎上他的喉管,瞧着眼前人在额头突起的青筋与一副要杀人的神情,孔文毓唯怕眼前的人这回红了眼,是要来真的。

“从前的事,从前的事都过去了,这次你的事,我发誓除了汤与贺与李满我没再对第三个人说,他们两个是随我来的京城,人生地不熟,也没地方可讲,不过我保证,关于你的事,就此翻过,我们保证往后守口如瓶,你就是大理寺的向大人!”素来跋扈如孔文毓,生死之前也一改之前的狂妄,只盼他能留着自己一条命。

见他不语,似有迟疑,孔文毓忙又道:“小人从前多有得罪,但往后咱们都在京中,少不得要见面,你若真杀了我,连你自己的前程也没了,不如这样,咱们讲和,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找你麻烦,亦不会乱说半句话,那三件案子我也不要了!”

听到这里向鹿鸣突然又转怒为笑,“讲和?不找我麻烦?守口如瓶?”

他每说一句,那边便用力眨眨眼,看似真诚。

“你是个什么货色以为我不知道吗?”向鹿鸣一口痰正吐在孔文毓的脸上,随之将他衣襟放开转而扯起他头顶的发髻,生生将人扯的歪倒了一侧,“你当我没见识过你从前那些手段是吗?我若落到你手里,只怕是全尸都没了。”

“这世上能守口如瓶的只有死人,昨日因结今日果,今天你该受的一切,我都会替那些枉死在你手上的人一同讨回来。”

第67章 谢言真

眼下见他要动真格的,不是吓他,孔文毓已经漫身抖若筛糠,脸色惨白,如今说话都不利索,只能唇齿干巴巴的动着,咿咿呀呀发出不连贯的声音。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向鹿鸣扯着他的头发更沉一分,咬牙道,“我已经放弃过去了,我已经将什么都抛了,为什么你们还不肯放过我,为什么?”

“是因为我过去太好性了吗?是因为你们觉得我一辈子都只能被你们踩在脚下吗?你们有权有势有家世有背景我知道,我从闽州流落到芒州,又从芒州来到京城,跌跌撞撞才有了今日,可你们非要将它破坏了,我只是想安安静静的生活,若不是你们,我本可以光明正大的来大理寺,何须如此!你们已经毁了我一次,还想再毁我一次?我不能再忍下去了,你们三个,由你先起,一个都活不了!”

说罢,他用尽全力将软成一团的孔文毓自圈椅上拖下来,一路拖到门口,他将案室的门打开,小心观望,确定再无旁人之后再将孔文毓从门中挪出来,人像死猪一样沉,嘴里发生野猪似的哀嚎。

向鹿鸣将人一路拖到后院水井旁,不顾孔文毓的惨嚎之声,蹲身下来,掐着他的脖子低声在他耳畔道:“我曾想过无数次该如何折磨你,但最得出结论,将你丢在井中溺亡是最干净利落的,算是便宜你了,你这种人,该千刀万剐才是。孔文毓你记着,无论此生还是来世,咱们都是彼此最大的仇人!”

话落,向鹿鸣半分都不再拖沓,直接将人从地上拎起大头朝下塞入井中。

孔文毓大头栽下,只听井中沉咚一声响,溅起一片水花在向鹿鸣的脸上,因孔文毓中了毒,入水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几乎是直垂入井,借着月光,向鹿鸣勉强可看到井水面中的水泡浮出,不久后便彻底平息下去,再无动静。

他弯身瞧着井水中的月亮照出自己的倒影,身上已是虚脱一遍,强理好情绪,将一路拖来的痕迹抹的干净,最后再回到案室时将烛火尽数熄灭,灯灭的那一刻他终觉无力,整个人瘫倒下来,冷汗早已沁透他的全身,里外都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