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老爷自崔家老祖宗崔胜投军始,到如今是十三代的军户了,虽说也是普通人家,但积年的军户到底要强些。他如今三十二岁,做到了千夫长,这回若是战事完结,好赖也能升一两级。有他这个做千夫长的老子,和一个做百夫长的二叔,他也就放心大胆的把他家大郎弄进去混功劳。
兄弟两个还谈呢,可惜两家也就一个崔大郎年纪合适,下头的最大的二郎也才十岁,远远是不够的。
崔大老爷其实跟沈家没甚么交情,只不过他之前去了的娘子,先崔大太太,时时喜欢到沈二郎铺子里买布料,那时的崔姨太太还只是崔大太太的陪嫁丫鬟,也与苏氏略有几分交情。
这崔大老爷也是个奇人。他娘子五年前去世,他偏不续娶,而是把先崔大太太留下的那个叫阿橘的陪嫁丫鬟给纳了做妾。
人家是这样想的,他要是后娶,他如今又不是不能生,后头的娘子定然会再生,到时候这前娘后母的孩子如何相处?是人都有偏心的时候,何况是他家三个儿子还不是亲生,手心手背都是肉,闹起来,他是帮儿子呢,还是帮娘子呢?不如就不续娶。只纳妾,阿橘是陪着崔太太嫁过来的,她本就比着崔太太大三岁,又是前头嫁了,丧夫未育才再来投奔主家,怎知道崔太太死的这样早。
崔大老爷就想,纳个妾,她若是生了,那就是庶子,生生就比大郎他们矮一头,就是不生呢,她也就是个妾,再不能在大郎他们跟前摆母亲的谱儿。既能操持家务,又不怕乱家,他自觉这个主意美呆了。
但人算不如天算,先几年这位姨太太还惦记着娘子的恩德,对撇下的几个孩子一心一意,怎知到了第三年上头,她这三十岁的老蚌竟然也能生珠。生了个女儿下来。崔大老爷自然也喜欢女儿,也放心,没有儿子,相必阿橘定然能继续对大郎几个好。
哪里知道就是这个小娘子把阿橘的野心勾起来了。若是没有儿女,她就是一辈子做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她也只当是报答娘子对她的恩德了,可是她既有了女儿,她不能不替自己和女儿想一想。
女儿是婢生子,妾室里头倒数第二等的出身,纵使都知道她是崔家大房唯一的女孩儿,可也是个庶女,平常人家一夫一妻的,也就不论甚么嫡庶,可大家心里都是看不起庶女的。这点阿橘心里明白,她每次出门去,人们虽然客客气气叫她一声姨太太,但是都看不上她是个做妾的。
女儿婚事就不易了,她又是个妾,儿郎们替继母养老,那是礼法上的,可没有还得替父亲的妾养老的。
她决定,从前算是报答娘子的恩德了,可如今她有了女儿,她得为了她和女儿,捞钱才是。女儿陪嫁一丰富,大家都不是甚么有钱人,看在陪嫁的份儿上,有些也就不挑拣嫡庶了。
故此从那日起,她明面上还是对三个郎君嘘寒问暖,可也只是问罢了。二郎破了的鞋子她只做没看见,却扯布给不足一岁的女儿做小衣裳。
崔大老爷男人家心粗,他可注意不到孩子们的衣服鞋子。只晓得问,橘小娘给他们吃饱了没有?三个郎自然不能说橘小娘没给他们吃饱,男孩子身体壮,又不生病,崔大老爷哪里还有不放心的?
就是偶尔看见了孩子们穿着破鞋,去问阿橘,阿橘也只是请罪,说带小娘子忙不过来,鞋子已经再做了。她前科好,崔大老爷也就相信了,不再问甚么了。
她这番做派,左邻右舍哪有不知道的?只是人家家事,郎主都不过问,他们哪有去说几句的?也只能背地里说,给人做妾的果然也不是甚么好货色。瞧她前几年那样好,原来只是装相,有了小娘子,就立时抖起来了。
市井里的妇人哪有不八卦的?苏氏讲起崔家大房二三事来那可真是满面红光,把她听说来的都跟女儿们抖落了个干净。末了还评价一句:"哼,我说这位姨太太也不是个聪明的,怪说之前都成了亲还得回来投奔主家呢!三郎还小就不说了,可大郎二郎是记事了的,再过不久,他家大郎君娶了新妇,这崔大老爷还好意思说不叫大儿媳妇管家,教一个妾名不正言不顺的管着家?那时才有她母女两的苦头吃呢!崔大老爷为着甚么不肯续娶,也为着甚么抬她做妾,她难不成一点不明白?要是老老实实把三个郎君抚养长大,将来三个郎君哪怕记她一点好,她的晚年也差不了了,毕竟也是有照顾之恩。可如今这样作,只怕把三个郎君心里那一点恩情给磨灭了,崔大老爷一蹬腿,她将来靠甚么去?靠三个素有嫌隙的原配嫡子吗?"
霜降也颇为认同的点点头。你说你要么就一条道走到黑,要么从一开始就不对他们好,捞够本儿,等那位小娘子嫁了,崔大老爷一没了,自己凭借老的钱养老,可你既然前面又做足了模样,这头又这样。人最恨的不是从未拥有过,而是拥有过却失去。不管她先前是不是做秀,只怕是现在在崔家三位郎君眼里也都是作秀了。只怕更是恨她。
何况,崔大老爷崔守仁虽然被称呼一声大老爷,但实际上只是因为他是官,不是因为他家多有钱,毕竟军户又不能可能去做生意,只能往军营里头栽,他是九品官,一个月好说有十贯钱,算是能自给自足,可若是说多有钱,只怕还不如沈家有钱钞。
不过因为是军官,有时候剿匪得的战利品,规矩是上交一半,下剩的先当官的分,当官的分了再当大头兵的分。
崔守仁如今是千夫长,正八品的都头单领两个千夫长管辖的队伍,按这样来说,除去正副都头,崔大老爷就是第二批分东西的,只怕也能有些横财。
第17章
苏氏讲完了八卦,见着李妈妈买了菜回来,立在门口问她:"太太,咱们中午怎么安排饭食?小人也好去整治。"
苏氏打眼一看,李妈妈买了新鲜的胡瓜,番茄,一只鸡,葱姜蒜少许,还有一些儿刀豆,一斤猪肉,一点子蘑菇。
就说道:"中午就做四个菜,一个宫保鸡丁,一个刀豆炒肉,胡瓜番茄你看着安排,这蘑菇倒好,烧个肉片儿汤吃。"
李妈妈一一记下来了,就告退去厨下整治饭菜。
苏氏瞧着李妈妈母女,心里暗暗思衬着:"七月里梨花跟着元娘出了门子,家里就少个女使,三娘现下也是八岁了也很可以把陪嫁丫鬟置办起来,元娘那时是没有办法,家里没有现在宽裕,梨花只跟了她三年就得陪嫁,但这三年大部分却也是服侍她姊妹两个,只怕忠心上头还是略微不足。三娘这里倒还是早早的买了女使,就单服侍她一个人,天长日久的,丫鬟才知道一心为主子想。这样说来,这回怕是得买两个女使才足够了。"
现在沈二郎的铺子里伙计都招了六个,买女使这件事儿他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子就应了。不过还是说:"买三个罢,买个岁数大些的妇人,阿娘年纪大了,李妈妈又忙着做家事,来伺候阿娘的时间有限,阿娘为了咱们辛苦一辈子,到如今我们也有这份本事,她也该享福了。"
苏氏就笑道:"郎君说的对,咱们阿娘也很该享一享福才是。既这么着,那就买两个略大些的女使,一个专职伺候阿娘,一个就跟着李妈妈操持家事,若是年纪小了,梨花一跟着出门子了,怕是手忙脚乱的。唯独咱们三娘的贴身丫鬟得找个与她年纪相仿的。一块儿长大,只服侍三娘,天长地久的她才知道只有三娘才是她的主子。"
沈二郎倒也点头,想了想又道:"我数着日子,依稀怕是二郎家的礼哥儿要办满月酒了?大嫂子可来请了没有?你心里也有个数才是,再是大嫂子偏爱二郎媳妇,可咱们做叔叔婶婶的却不好将两个侄儿分开待。"
二郎的媳妇小刘氏二月里就生了一个小哥儿,刘氏不喜欢王氏,但却十足的满意侄女儿小刘氏,自然也就爱屋及乌,更喜欢二孙儿一点子。来这头请客,满嘴都是夸二媳妇二孙子。沈二郎只怕娘子跟着大嫂子要好,顺着她的面子,送礼哥儿的满月礼高过原先的财哥儿,那就不好了。
两个既都是侄孙子,那就是该一视同仁,不该偏颇才好。
"瞧郎君说的!我岂是那等不明是非的妇人!大嫂子说三月二十三是个好日子,请了我们过去吃酒。按着财哥儿的礼,还是备了一块三两五钱重的银长命锁,再就是元娘三娘她们做姑妈的自己做的一点子小衣裳小鞋子。都是一样的。只是不知道新妇那头备的甚么。不过新妇向来周全妥帖,咱们也用不着担心"苏氏说着就道,"咱们这位大嫂子是愈发糊涂了,再是不喜欢大郎媳妇,可也不能这样偏心,区别对待两个孙子呀。媳妇是外面娶进来的,可儿孙都是她嫡亲的。这般做派,岂不是伤了大郎父子的心!如今财哥儿可也有五岁了,能记住事儿了。"
沈二郎叹口气:"与其这样,不如早早地分了家各自讨生活。可大哥这生意,的确是分了家不好做。"
苏氏默契的接上了郎君未说完的话:"可要是不分家,在一个锅子里头搅勺子,大嫂子又这样偏心,早晚会出岔子。"
可那是兄嫂的家事,他们难道好去跟兄嫂说这些话啊?不能够的,哪怕是嫡亲兄弟,已然分了家,就各家管各家事。
夫妻两人结束了这没有结果的谈话,又迅速开启另一个。
"元娘的嫁妆,你准备得怎么样?"沈二郎把脚放进水盆里问道。
说到这个,苏氏可就不困了:"今日去五郎师傅处定了家具,一张红酸枝的架子床 ,两个红酸枝的衣柜子,一套桌椅,一个梳妆台,四个带锁的盒子,俱是红酸枝的。这一套可不便宜,加上木头足花了一百八十五两银子。二十四匹料子在咱们铺子里拿,也不用多少心思,再就是置办一套梳篦 两套被子,首饰明儿去银楼打,想也是来得及的。 "
沈二郎细细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错漏的地方,就点了头:"首饰打足实点儿的,这么多孩子,元娘是跟着咱们吃苦最多的,不能再在这些上头亏待了她。"
苏氏嗔道:"郎君是慈父,我就是后母不成?元娘是咱们的长女,我这个做娘的,还能亏待了她?"
第二日,果然苏氏早早的就起来,嘱咐了朱氏几句,就先去了银楼。
时人置办嫁妆,多是针线妆奁盒子一样一个,鸳鸯枕龙凤巾两对,喜盒一个,里面装四样果子:桂圆,花生,莲子,红枣。再就是梳篦一对,镜子一个,拿红布缠着的剪刀一对,衣物鞋子这类新娘子嫁后送见面礼的针线活儿若干,家具若干,棉被是两床夏被两床冬被算一套,看各家财力,最后就是首饰和压箱钱。首饰以一头一尾为一套,意思是至少要一副头面,一个项圈,一对手镯一对耳坠子四样才算是一套。这也是看各家财力,譬如大嫂子王氏家里不算有钱,女儿也多,只陪送了一对足银的莲花开口手镯,二嫂子小刘氏虽然凑齐了一套,但是那副头面十足减薄,一般头面十二件插戴,她那副金头面却只有八支。三嫂子朱氏娘家瞧着是几个嫂子里头家底儿最薄的,可朱三郎生怕女儿高嫁会遭妯娌看不起,出了厚血,置办了足足的一套首饰,连耳坠子都是足金的。沈二郎夫妻两个打算给元娘置办两套,也就是两副头面,两个项圈儿,两对手镯两对耳坠子。一套足金,一套足银。够女儿应对各种场合了。
苏氏走前嘱咐了朱氏去拿些棉布绸子来给元娘裁棉被。里子用柔软的细棉布,面子用鲜亮的绸子,看起来就足够体面了。
元娘看见棉被也得自裁自做,头都大了。这些日子她连嫁衣的一半儿都还没绣好呢,这八床被子又来,她得做到猴年马月去?
朱氏就笑道:"这又不是奉翁姑的物件儿要小娘子亲自做,娘把这活儿交代下来,自然就是我们几个做了,大姐只管放心绣你的嫁衣就是。"
元娘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笑嘻嘻的给朱氏斟茶:"有劳弟妹了。我叫梨花也来跟着一块儿做才是。"
霜降就取消大姐:"大姐是一听见做针线,恨不得立时就躲起来才好。你那件嫁衣,绣了这许多日子,也该绣好了才是,等回头大姐夫来迎亲,瞧见嫁衣绣好了,盖头却没有,那可就丢人啦!"
元娘恼羞成怒,扭了身子要来拧霜降的嘴:"你这小促狭鬼儿!就知道取笑姐姐!看我不把你的嘴给拧下来!"
霜降连连笑着讨饶:"好姐姐,我错了,我可再不敢说了,饶了小妹罢!"
姊妹两个闹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坐下来做活计,霜降不好意思把这活计全推给嫂子,就拿了一床的料子,她平日绣图的功夫不能减,否则很难在明年年初交货,但却可以把晚饭后的时间拿出来做针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