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娘见了,还以为妹妹又在做甚么过场来耍,她宠溺的摇了摇头,心里想:"三妹平日里看着跟个小大人一样,其实就还是小孩子,这不知道又是缝个甚么小玩意儿作耍子。"

但元娘想,还是得说一说妹妹,厚棉布如今一贯六百钱一匹,那块可就是一两百钱,妹妹要做玩意儿耍,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家里又不是那金玉堆着的富户人家,可不能常常这样祸祸布匹。

可看妹妹居然做出一个手掌样的小玩意儿戴在手上,元娘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

"三妹这是怎么想到的?若有了这个,冬日里织绸做女红,那就尽可不冻手了!"元娘拿来翻来覆去的看,又蹙眉道,"可是,这五个指头都封住了,怕是不好分线穿梭。"

"这有甚么难的?阿姐,咱们把它开个口不就行了?"霜降说完,就取了剪子来,把五个手指头开了一道口子,方便指节露出来,口子并不长,保证了只露出一截指节,但又足够灵活。

"这样就好了!真真是好巧的心思!"元娘笑道,"咱们去拿给阿娘看!"

霜降也点头。姊妹两个兴冲冲地找到了阿娘苏氏,果然,苏氏见了这手套,也十分惊喜。她到底是积年的当家主妇,虽说刺绣不行,可剪裁缝补她还是拿得出手的。

她一眼就知道是如何做的。

这头霜降还在说:“……前日里阿奶就说,绣娘一双手要得紧,可又不能不做功课,我就想着,咱们人既然能给脚穿鞋子,头戴帽子,怎么不能给手作一件衣裳穿呢?我就按着娘之前裁衣裳的样子,量着手裁剪了料子缝起来。若是作女红,织布织绸的,咱们就戴这双露手指的手套子,若是不做活,出去耍呢,就戴这种不露手指的手套子。娘,您看好不好?”

"好!好!这怎么不好!"苏氏喜得连声说好,"我的儿,你这真真是好巧的心思!不说咱们家平常用了,就是做了成品放在你爹爹铺子上去卖,那也是一笔做的着的买卖!元娘在家里看着,我去找你爹爹!好孩子,等娘回来,给你们买好吃的!"

话一说完,苏氏就穿了雪褂子,拿了这副手套子,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霜降就笑道:"阿姐,娘既找爹爹去了,就是允了咱们做这个,不如趁着今日,咱们给家里都做一双,你说好不好?"

元娘自然是无有不应的,姊妹两个拿了厚棉布,元娘又拿了棉花出来,大苏氏畏寒,沈二郎和三郎日日都得出门做买卖,她打算在里面絮一层棉花,更厚实保暖些。

果然到的第二日,沈二郎就说这门生意做的,教大苏氏婆媳带上元娘姊妹一块儿做手套,薄的厚的,绣花的,素面的,大的小的。都做些,这手套没甚么技术含量,积年的主妇们只要多看几眼就会做,这就是个一锤子买卖,趁着现在没人回过味儿来,就多卖些。后面就卖的少了。

李妈妈母女也在帮忙,不过,梨花虽说年纪比霜降大,可她在家时,学的是捡稻穗,喂鸡鸭,打猪草,并没学过女红,所以只得做一些打下手的工作,就连李妈妈,女红也有些勉强,不过好歹也算是个劳动力。

手套果然在宁远府引发了一场风气,可也果然如同沈二郎所说的,不过半个月,市面上各种各样的手套层不不穷,沈家布庄的手套销量直线下降,虽然说每日也能卖出去几双,可与以前那样动辄几十双上百双,那还是差太远了。

不过沈二郎很满足了,天下的钱那么许多,怎可能就叫他沈二郎一家子赚完了去?知足常乐嘛。

想着一家子都劳累了,尤其是小女儿这个出点子的小功臣。

沈二郎财大气粗的给家里每人裁了两套冬衣,又给四个孩子每人五钱银子零花。

"三娘这点子好,功劳最大,理应嘉奖,但你年纪还小,若零花钱给多了,倒怕丢了。爹爹给你打了一副小金锁,收在你的妆奁盒子里头,可要收好了,不许拿出去,要是显摆丢了,爹爹可是再不补得。"沈二郎拿出一个净重七钱的长命足金锁给霜降,这副金锁不重,可是因为是足金的,倒也价值□□两银子。

霜降喜滋滋的接过:"谢谢爹爹!爹爹放心好啦,女儿就把它和您之前给女儿打的那两副镯子放在一处,谁也拿不着!绝不会丢了!"

她和元娘都有一个四层的妆奁,这时代小娘子们的妆奁盒子,那就是放贵重首饰,金银细软的好地方。

故此尽管她岁数小,顶多能戴几朵绒花项圈,但沈二郎还是给了她一个和姐姐元娘一样大的妆奁盒子。

霜降这盒子里第一层是头上戴的花儿,第二层就是她爹之前给她买的金银镯子各一副,足金长命锁一只,还有四只银长命锁,这都是她小时候满月时,大苏氏苏秦氏做阿奶阿婆的,和刘氏周氏做伯母婶娘给的。苏氏从不收拣孩子们的财物,教她说来,那就是:"我替他们收着,一百年也学不会管钱,他们要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什么,知道怎么收拣财物,日后大了才知道怎么管钱,就是丢了也是他们自己的不是,怕丢怕摔的,甚么也学不会。"故此他们的东西都是自己收着。不过是大苏氏和苏秦氏送的那两块重些,刘氏周氏那两块轻些罢了。再就是一副银项圈,这是她爹爹娘亲给她置办的,他们每个孩子都有。只是花纹不一样罢了。

第三层就是放的她一文一文攒下来的买络子的钱,打络子卖到如今已经有三个多月了,零零碎碎也花了好些,攒下来倒也有两贯七百钱,她把两贯钱给了阿娘苏氏换成小银块子,和这五钱银子放在一处,七百钱作日常使唤。

看着是不多,不过好在阿奶大苏氏总是点头允许她绣荷包了,一个绣的好的荷包的价格可是络子的两倍,或许等到过年时候,她的小金库又能翻一番也说不准呢?

霜降美滋滋的想,辛苦一旬日,净赚一副金锁并五钱银子,这日子真是太美滋滋了!

第15章

初夏时节,宁远府的早晨却还如同春日一般带着露珠和草木的清新,太阳虽然已经是在天上挂着,却离炎热还有着一截儿。沈家小院檐下的燕子刚刚啾啾的叫了几声,里头就走出一双姐妹。

大的那个约摸十五六岁,一身湖绿色栀子花裙子,梳着灵蛇髻,斜插了两支素银桃花簪子,鹅蛋脸,杏儿眼,皮肤雪白,脸颊上带着些刚刚睡醒微红。小的那个,不过是八九岁,穿着一身藕荷色襦裙,梳着双环髻,一个环儿戴了一只绒花,如玉般鹅蛋脸上还有着未退的婴儿肥,同姐姐一样的水汪汪的杏儿眼里满是灵动,嘴唇红润润的,衬着如玉的肌肤,好像是一捧白雪里刚落下的红梅,红与白相得益彰,多一分则俗,少一分则淡。

这正是元娘霜降姊妹。如今三年过去,元娘的婚期就定在她十五岁生日过后的下一个月,七月虽说也不算晚,但苏氏和沈二郎爱女心切,早早的就把嫁妆慢慢挑好的买办了来。元娘那件绣了没几针的嫁衣也得赶着拿出来绣好。故此如今元娘少做家事。

但霜降八岁,这在古代已经算个半大女孩子了,苏氏只说:"元娘也是八岁学的理家事,如今元娘要备嫁,三娘也很该学起来才是。"

于是,霜降就接过来姐姐元娘的担子,跟着学家事。但老实说,她可比元娘那时候轻松多了。元娘那时候,苏氏夫妻正是艰难,才置办了铺子,买了货物,家里也没有甚么余钱,却又才生了霜降,五郎也不过一两岁大,苏氏每天都愁的一把一把掉头发,那时候小小的元娘就得跟着阿娘灶上院里的转,还得照顾两个小的。元娘之所以最偏疼霜降这个妹妹,就是因为那时候她们娘俩都忙,苏氏只能多叫元娘带妹妹,而她自己则背着五郎就去洗衣做饭理家事。所以说虽说是学着理家事,但元娘做的活儿比单纯的学更要复杂繁多。

如今家里日子好过起来,李妈妈梨花母女那是做惯了活计,一日三餐洗衣打扫不要苏氏吩咐就知道去做,霜降不过跟着学做几个菜,知道当家主妇该做甚么,怎么料理一日三餐,也就罢了。

更何况还有去年刚进门的三嫂子朱氏。朱氏是扬泰街朱家熟水铺朱三郎的次女,朱三郎浑家去的早,撇下三个女儿无人经管,朱三郎一个汉子拉扯三个女儿不容易,却心疼女儿受后娘的气,一意不曾续娶,但男人家心思粗糙,朱三郎又忙着营生,导致这三个小娘子一个比一个泼辣麻利。

若是官家呢,这样的小娘子可能名声有碍,难以择婿,可在市井里头,绝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

沈家如今一日比一日好,沈二郎那两个开间的铺子都已经做成了三个开间,朱三郎不过守着一间小铺子,一碗饮子几个钱几个钱的买卖,他原是不意女儿能嫁进沈家做长媳的。

但这门婚事是苏氏做主定下来的。她去扬泰街买东西,见着朱氏跟人争执,细问才知道说是邻家小郎取笑她们姊妹自幼丧母,朱家小妹一时气不过,就与人打架。朱氏知道了,先是上门致歉小妹打了小郎之事,但话锋一转就与人讲理,某家小郎不应将她们姊妹丧母取笑。

后又遇见朱氏在做完家事,总去朱三郎铺子里帮忙。苏氏就思衬,既对幼妹慈爱,但不失严格,与人争执有理有度而不胡搅蛮缠,长姐出嫁之后她更是家里家外一把抓,想来就是聘作长媳,她定能上奉公婆,襄助夫郎,友爱弟妹。

于是苏氏回去就请了赵婆子来说媒。朱三郎再不意有这等好事,但她也疼爱女儿,自觉没有阿娘,三个女儿跟着他受了不少苦,这沈家听着好花好叶的,这位三郎君他也知道,小小年纪就跟着沈家官人学做生意,如今已经很能独当一面,这样的郎君,找甚么样的小娘子找不着?要来聘他家的女儿?

赵婆子就笑道:"叫我说呢,那就是二娘子和三郎君天赐的缘分。前日里三郎君的阿娘,就是沈家二太太就见着您家二娘子了,她说了,二娘子既能支撑家业,又能友爱弟妹,这就很够了。沈家娶妇娶贤不娶贵,这才央了我来说媒。您说,这不是说天赐的缘分么!"

朱三郎把女儿叫来,细细问了才知道,既是那日找上李家说理才叫苏氏看见而后亲去找了媒人,朱三郎心里就有七分愿意这门亲事了。

但凡嫁女,除了小郎本人,那第二要紧的就是婆母,一个不慈的婆母,那就是把女儿推到火坑里去还犹嫌不足。苏氏在市井里也不是坏名声的妇人,再加上又是她亲自看中了朱氏,朱三郎当然愿意。

问过了朱氏和三郎本人的意见,这就定了下来。因为苏氏挑剔长媳,直到十五岁才忽然定下来,因此也就没有很长的留女期,朱氏今年正月里就过了门。

桂花巷子的妇人们嚼了两三年的舌头根,说苏氏这家小娘子也不好,那家小娘子也不好,挑来挑去,怕是要给儿子娶个天仙。哪知道竟娶了一个卖熟水的,家里院子都还是只有三间主屋的小娘子。

但看着朱氏嫁进来,既能家里家外一把抓,又见人三分笑,进门四个月竟没有一样不周全。

这下连三郎,原本不喜欢朱氏相貌平庸,只是碍于父母之命娶她的不平也渐渐去了,和朱氏感情好起来。这些妇人才又转了态度,直夸到底是苏氏会看人,但看她家夫郎从不做赔本儿的买卖,就知道她也不是个愚笨妇人。

所以霜降这学理家事学的是十分轻松。早晨起来用了早食,跟着朱氏学两个菜,下午又做她的刺绣,到了晚上再上灶。旁的记家账甚么的,都在晚上跟着苏氏学。

苏氏并没有教女儿洗衣打扫,她和沈二郎说好,给两个女儿各陪嫁一个女使,女儿只需要会洗手作羹汤,知道怎么打理这个家就行了,旁的粗话儿自有女使去做。

霜降的刺绣课如今还在学,但学生已经只剩下她和二娘两个人了。四娘确确实实不是做女红的那块儿料,周氏想了想,还是去买了一架织机,亲自提了花红果酒来央求二嫂苏氏教她织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