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毗邻高昌,两国间大大小小发生过几百次战事,虽然还没到达不死不休的境地,但说是累世宿敌并不为过。

重重犹豫,无非是惧怕西洲高昌鹬蚌相争,白白让一旁的楼兰渔翁得利,更怕北边的鞑靼趁机挺兵向西,横插一脚。

“但事情也并非毫无辗转之策……”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耶迦试探着开口。

“哦?”少年挑了挑眉,似是来了兴趣,“耶迦王子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耶迦道:“孜亚之胜,令王上畅快不已,为庆祝漱月城回归,王庭达旦痛饮、三日未歇……”

“由此可见,尽管王上年岁日高,但雄心不减壮年,若是西洲能有个安心同高昌较量的机会,耶迦定会劝说王上,时不我待,乘胜追击。”

话里话外,就差把希望大梁出手拖住楼兰昭然而出。

裴越等得就是他这个态度。

虽然耶迦显而易见是个崇尚中原文化的,但他到底是个土生土长的西域人,蕞尔小国对于权谋之策的运用,根本不够中原君臣看的。

不过耶迦还算爽快的态度却误打误撞地投了裴越的喜好他素来欣赏干脆果决之人。

裴越表示,只要西洲有能力与高昌周旋,将高昌军队留住,那大梁也愿意献出诚意,出军楼兰。

耶迦听闻此言,心脏狂跳,虽然表面上还保持着镇定,坦言自己目前做不了西洲国的主,但一定会将梁天子的话语如实转达,力促大梁与西洲此次的‘合作’。

裴越满意地点点头,亲自送耶迦出门,还不忘再添一条筹码:“……若是事态一如裴某之谋划,那一年之后,西域诸国之事,便由西洲说了算。”

这便是明晃晃地在‘鬻官’,许诺耶迦事成之后,会将允许西洲代管西域。

避开烦杂耳目,耶迦王子心事重重地来到关城,又兴高采烈地离开。

再度坐上那悠悠的骆驼背,回首眺望渐渐隐匿在黑山黄沙之间的嘉峪关城墙,耶迦由心感叹,幸好自己此行果断,不然可能就葬送了西洲难得的崛起机会。

耶迦并不担心大梁皇帝会卸磨杀驴,毕竟大梁的版图已然相当辽阔,西域之大,任是中原国力强盛,亦是鞭长莫及,几百年来的历史也说明,扶持‘代理人’并设置西域都司共同治理,才是中原对西域的正确策略。

西洲国本就是在中原扶持之下建立的,甚至西洲的前几任王室都是汉人政权,后面几经易主,才传到了如今的王室手上。

比起桀骜好战的高昌、亲近鞑靼甚至斩杀过汉使的楼兰,西洲就是大梁最好的‘伙伴’。

第104章 杀鸡儆猴你非要拿我大伯作那只鸡?!

送走耶迦,裴越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跨过最后一层台阶,进入内院,走进卧房,正好便撞见郗则韶睡醒起身。

西北之地的午后,日头毒辣,惨白的日光仿佛能将人的皮肤灼伤,但在进到室内,厚重的砖石阻隔了外部的热量,甫一踏入,便能感到丝丝阴凉。

少女松散地裹了件袍子,正打着哈欠坐在铜镜前,任由挽星为自己重新梳头。

她的肌肤莹白如玉,是江南朦胧烟雨才能养出的水润透亮,但这仅仅只是她的外在。裴越脑海中浮现过她站在城墙之上,眺望远山黄沙的眸光,也想起了她达到居所的第一件事便是让挽星与撷月去打探嘉峪关妇幼堂。

郗则韶的确是朵被郗家精心浇灌养大的娇花,但也显露出郗家作为书香名门的出色教养。

她真实地怀揣着一颗对大梁的百姓的关怀仁爱之心。

裴越走过去,挽星正持着一支嵌宝石榴簪欲往少女发髻中插,见他靠近,立刻将发簪递给裴越,默默退到一旁。

接过石榴簪,少年下意识把玩了一番,将其如同小刀一般在掌心转了几圈,一手揽住郗则韶圆润的肩头,俯下身,一双华贵无双的眸子裹挟着温柔的锐利,淡淡地透过铜镜,注视着少女薄施粉黛的容颜。

“此物不像宫里的物件,是你从家里带过来的?”裴越一面说着,落在郗则韶肩头的那只手不老实,想要往她脸上摸,被少女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下。

“我今日敷了粉的,别乱伸爪子。”她小小地白了裴越一眼,“你倒是好眼力,一眼就看出这不是御造之物,这簪子是我嫂嫂给我的添箱,是一整套头面呢,一齐上头有些庄重,我便只带了这件,还有这个。”

她说着,一面朝少年眨眨眼睛,一面轻轻晃了晃头,将耳坠摇得叮当作响。

裴越这才发现,她的耳坠是与发簪样式类似的石榴珠串,几颗艳丽如火的红碧玺被制成了石榴子的形状,坠在少女的耳垂上,深邃而浓郁的红映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清透如雪。

“石榴好啊,寓意好。”裴越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轻笑道,“这是哪位嫂嫂送的?倒是送得极对我胃口。”

郗则韶哪里听不出他话语中的揶揄,对着镜子里的少年皱了皱鼻子,道:“当然是我亲嫂嫂啦,去年她与阿兄喜得麟儿,我还回府了一趟呢。”

郗则韶入宫前期可谓是相当‘老实本分’,鲜少离宫,因而裴越略一思索便想起了她所说的事。

“你与舅兄关系似乎很不错。”

何止是不错?!郗则韶心想,她和她阿兄的关系是相当好的呀,以前在家时,她可没少帮着阿兄抄书!

“我们是同胞兄妹,关系好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郗听颂年长她六岁,她呱呱坠地的时候,郗听颂已经开蒙懂事了,她又是郗家三代唯一的姑娘,自小受尽宠爱,与家中兄长们关系都不错,和亲哥的关系就更不用提了。

裴越听着“唔”了一声,“我记得舅兄如今是在翰林院?”

听到这句话,郗则韶有些警惕地晲他一眼:“是呀。阿兄如今在跟着二伯修书。”

郗二老爷郗即温,郗家最醉心经史典籍的人,虽然有个首辅老爹,但登科进入翰林院后就没挪过地方,每天就带着一帮大小翰林泡在藏书楼,矜矜业业地写书、修书。

裴越被她那小眼神逗得噗嗤笑出声,乐了:“你这是个什么眼神?”

“咳咳,”郗则韶清了清嗓子,随手抓起妆奁中的一枚口脂往唇上擦,“这是后宫不干政的眼神~”

“嘁。”少年勘破她的真实情绪,揶揄道,“还不高兴呢?我这不是为了把你也带到西北来么?”

“一码归一码。”郗则韶道,“首先,作为你的妻子,大梁的国母,我非常赞同你以战止战,明知鞑靼、西域虎视眈眈,坐以待毙,那是懦夫所为。”

“其次,作为郗家的女儿,我的确对你有些不满。你想杀鸡儆猴,煞煞那些意图阻拦你的大臣我不反对,但你非要选我大伯作那只鸡?”

江南账本案是人尽皆知的烫手山芋,交给帝王亲信、锦衣卫统领的英国公世子程珂来办,是再合适不过了,毕竟程珂走的是功勋爵位的路子,和江南那一连串涉案官员不是一路人。

结果裴越点了程珂经办此案,又让任礼部尚书的郗望俨一同前往江南,事出突然,在朝堂之上突然宣诏,可谓是打了郗家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程珂有多么合适经办此案,那么相对的,郗望俨就有多么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