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犹在轻笑着,抬手扶正她乌发间因刚才的举动而歪斜的金钗,明明做着小儿女之态,吐出的话语却令人悚然:“内阁终是同意了我的计划,自今日起,北境三军、西凉七卫都将进入战时之态,只待粮草就位、天朗气清,便可向鞑靼、高昌、楼兰进军。”

郗则韶大脑停滞了片刻,再度望向少年的目光中满是惊骇与敬意:“同时向鞑靼、西域开战?!内阁怎么会同意你这么疯狂的计划?”

两人正是两情缱绻的时刻,绕是小皇帝这样野心勃勃的少年也难免会忍不住在情浓之时,向心上人吐露几分胸中伟业。

郗则韶觉得他的想法过于大胆,都用不着自己费口舌劝阻,内阁那边就不会赞同。

裴越勾了勾唇角,凤眸中满是大局在握的傲然,昳丽的面容显露出与生俱来的、上位者的高贵。

“内阁当然不会同意。”他噙着一抹散漫不羁的微笑,挑起少女一缕青丝在指尖缠绕把玩,“但只要说服了首辅,内阁不愿同意,也不得不同意。”

郗则韶眼皮一跳,看着他那丰润柔和的嘴唇用调笑的口吻说出冷峻的言语:“今日议会前,我便与首辅挑明了态度,要么,他允了我的法子,要么,他就等着御驾亲征的帅旗出现在北境吧。”

0098 第97章 宦海浮沉,谋事亦谋身。(1800珠免费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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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陛下年少轻狂,您怎么能不阻止呢?!”

“首辅大人,您再劝劝陛下,刀兵之事怎能儿戏,还需再议呐”

“郗大人,不可!不可啊!”

紫宸殿内,少年天子春风得意地淡笑离去,只留下衣袂翻飞的快意背影,与一屋子被骤然告知即将开战的消息砸得头晕眼花的官员们。

郗道源面色如常,说着:“陛下之言不无道理,大梁与西域、鞑靼终有一战,不过是在迟在早的问题。”说完,无视一众面带愁容的官员们,徐徐离开。

剩下的几位阁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余叹息。

连郗首辅都妥协了,难道他们还能有回天之术么?

阁老中最年轻的一位深深吸气,看向与愁苦之色的众人格格不入的户部尚书,肃声道:“程尚书,国库可能支持今日之议?”

程原朝着阁老恭敬躬身行礼,不卑不亢地答曰:“回苏阁老的话,陛下在位十年,这十年期间大梁风调雨顺,并无大旱大洪,百姓富足安乐,这国库的银子嘛……称不上堆金迭玉,正好堪堪足以支持西北与北边的军饷。”

苏阁老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深深地看了一眼程原,道:“程大人,你很好,倒是很对得起你‘小计相’之名呐!”言罢,冷笑一声,挥袖离去。

“恭送阁老!”程原打拱作揖,姿态更加谦卑,唇角的笑意确实怎么压不下去。

在此事上向来积极的兵部侍郎胡策大笑着走近,拍了拍程原的肩膀:“程大人,一会出了宫凤源阁一聚?我已约好了几位同僚……”

程原颔首应允,同为陛下心腹、肱骨之臣,他与胡策私交甚繁在朝中也不是什么秘密。

两人正说着话,忽而感到身后有道凌厉的目光,齐齐回头,便与老国舅安陆侯对上视线。

安陆侯颇为愤怒地瞪视这两个自己外甥的好臣子,抬手指了指二人,也一甩袖子走了。

那意思昭然若彰:鼓动天子率性轻狂,若出了什么事,他安陆侯第一个收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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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论及这世上谁最了解裴越,那没有人能够与首辅郗道源相提并论。

小皇帝三岁由他启蒙,此后,郗道源每日进宫,亲自教授典籍经义,风雨无阻,年复一年。

他陪伴裴越的时间,甚至超过了教导自己的孩子,亲眼看着裴越一日日成长为如今的模样。

少年聪慧、果决,熟读圣贤之书,深谙帝王之道,他在所有臣子心中,都是那个承载着圣主贤臣、尧舜之志的年轻帝王。但在郗道源心中,他始终是那个窝在自己怀里,睁着一双澄澈空明的眼睛,说着“日虽远,而长安不远”的孩子。

少年人的成长总是带着锋芒。

郗道源二十登科,四十拜相,历经三朝帝王,身负托孤重担,他的一生,宦海浮沉,饱览沧桑,最终位极人臣,做到了文官的极致。

郗道源在裴越身上,看到了少年人的壮志豪情与意气风发,也透过他,看到了曾经那个锐意进取、一往无前的自己。

为官四十载,他没有被功名利禄裹挟,始终记得入仕时的理想抱负,但他也终究是被官场打磨,变得权衡利弊、揆理度势。

少年掷地有声的高呼让执掌大梁朝堂十余年的郗首辅忽而惊觉,自己竟然也成了史书中那种迂腐陈旧的老臣。

善谋事者,更善谋身。

郗道源骤然松懈了紧绷的神经。

他尽到了一个臣子的本分,庇护幼主、殚精竭虑、鞠躬尽瘁。

“高台倾、曲池平。”

以史为鉴,郗道源深知,功高震主者、权倾朝野者,皆难善终。所以他放任安陆侯算计自己的孙女,想要将郗家绑上皇室的大船,哪怕他日后受到清算,也能保存些许血脉。

他是首辅,是帝师,是托孤之臣。

他已经老了。

但他从未忘记,二十岁登科入仕的自己,满腔热血地立下决心:要励精图治,要让百姓安居乐业,要让大梁四海安康,要“不教胡马度阴山”!

郗道源仰起头看着宫墙之上的天空,云翳漫天、霞光四散,过去的一万四千个傍晚,他都顶着这片风云变幻天幕,走过肃穆的宫墙,穿过沉寂的甬道,从弱冠之年行至花甲耳顺。

天空一直在变,可又好似从来都没变过。

第99章 怎么这么聪明?这种皇室秘辛都猜得到?

裴越一副心中有数的模样:“我的确想去。”

话音未落,他晲了郗则韶一眼,眼底的眸光颇有几分耐人寻味,轻哼,道:“我若铁了心要去西北,难道还有人拦得住?”

这倒是。

郗则韶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