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自去年鞑靼老王病逝便抬上了议程,但双方各执一词,直到如今也没能盖棺定论。
一派认为应当主动出击,痛击鞑靼,再打得北方蛮子几十年一蹶不振,难成祸患。
一派认为应当以防守为主,加强北境三军的巡视力度,严防鞑靼南下,却也不必主动挑起战事。
兼之近些年,西域也并不太平,高昌、楼兰蠢蠢欲动,西凉七卫屡屡交战,因而朝中以郗首辅为首的大部分朝臣都是主和派。
过去十年,偶有北征的声音冒出,但都很快被掐灭,难以掀起什么波澜。但自裴越亲政起,主战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天子虽然并未明确表态,但叫嚣北征的胡策、程原却是实打实的帝党。
期间深意,不言而喻。
眼见场面愈发焦灼,众人的目光皆齐齐看向裴越,等待着他如往常一般,冷冷淡淡地宣布“事态复杂,还需再议。”
但今日的少年却有些不同以往。
修长分明的手指搭在扶手上,指尖微动,漫不经心地轻敲着节奏。
此前的争吵掩盖了这敲击声,如今众人察觉事态不凡,兀自屏息凝视,偌大的紫宸殿骤然安静下来,那节奏分明的敲击声便在这无边的沉寂中,愈发显露出压迫之感。
就在众臣头颈挺立,手足僵直,以为要从天子口中听到什么惊世骇俗之言时,少年只是淡然一笑,道:“诸位爱卿所言不无道理。”
“大梁以仁治国,北征之事,动辄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有违仁厚之道。太宗天纵奇才,立下彪炳之功,却也使得海内虚耗、北地户口减半,‘家家挂白、户户戴孝’,数十年休戈止息,方才换来如今大梁升平之象。”
众臣纷纷颔首赞同。
打仗就是一只销金的巨兽,不仅会吞噬无数大梁男儿的性命,军费开销更是个难以估量的天文数字。
劳民又伤财。
“可是”裴越忽而调转话头,上扬的凤目凌厉地扫过对面每一张神态各异的脸,最后在郗首辅那年过六旬,仍难掩风骨的俊逸面庞上多停留了片刻。
“仁厚之道能够让关外蛮族放下兵功么?大梁建国不到百年,百年前的中原,山河沦陷,被外族的铁蹄踏破长江以北的每一寸土地,汉人被迫涉江南迁,偏安一隅,苟延残喘。”
“太祖打退了南侵的蛮族,以南克北,让汉人重掌中原。”
“太宗远征漠北,打残前朝余孽、分解鞑靼之势,换来北境边民五十年之安寝。”
“如今仓鼎足、兵马盛,敌寇狼顾,朕作为裴氏子孙,又岂能瞻前顾后,置祖宗血性而不顾?!”
少年天子言语如金声振玉,华贵无双的凤目张扬斜飞,清亮乌黑的眼眸满是坚定与沉着。
“中原强盛,夷狄虽众,有何惧哉!”
“鞑靼,与我大梁累世宿仇,西域,曾为中原附属,百年前也随着北方蛮族入侵汉土。”
“既然战事无可避免,那朕当然要先发制人。”
“北境的鞑靼要打,西域作乱的高昌、楼兰同样要打。”
0097第96章 给了首辅两个选择
第96章 给了首辅两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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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内,郗则韶正歪在贵妃塌上,借着灿烂明媚的日光翻看那本接连被打扰的游记。搬到裴越的寝宫虽说有些麻烦,但的确即时生效,午后结伴来访的后妃们都不见了踪影,让她总算是再度过上了从前那种起坐随心的美妙日子。
曾经的郗则韶‘老实本分’,未曾踏足过太极宫半步,兼之小皇帝的近侍、大内总管齐悟着实精明能干,将太极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丝毫没有能让她插手的地方。
因而直到如今搬过来小住,郗则韶才发现,就帝王之尊而言,太极宫中的宫人少的可怜,粗使宫女只能在庭院与外殿扫洒,裴越日常饮食起居的寝宫内殿,只有那几个自小便陪着他的内侍能够进出。
任谁见了都得在心中嘀咕一声,这厮臭毛病可真多……
如此诡异的规矩让挽星撷月徒然紧张,两美婢领着凤仪宫的宫人们在内殿中布置时,都生出几分戚戚,反复叮嘱宫人们莫要打乱了殿内原有的陈设。
对比起严阵以待的宫人们,郗则韶在太极宫内随性得多。托那不算太长的江南之行的福,她对小皇帝的某些习惯还算了解,不会太轻易触犯对方忌讳。
裴越是世宗唯一的皇子,虽说自小在宫闱中孤单了些,但有郗道源等托孤大臣、安陆侯等血亲的悉心引导,并没有养成孤僻的性格。
只是宫中除他之外许多年都没有一个正经主子,而小皇帝又恰好是个冷脸高傲的性格。大多数宫人对他畏惧大于敬意,在他面前总是过于紧张招致犯错,每每撞见裴越都被蠢得眼睛疼,长此以往,齐悟便有意不将宫人们安排在他跟前。
至于宫女,从世宗朝起太极宫内便不大用女官,传到裴越这自然一以贯之。虽说后来他长大成人,尚宫局有意安排宫婢助他晓事,但彼时的裴越已经长成了一个眼高于顶的少年,对此颇为反感。
毕竟在小皇帝看来,那不叫晓事,是尚宫局那群不长眼的试图玷污自己这个金尊玉贵的美少年。
裴越自视甚高,若非郗则韶容貌家世还算能入他眼,当初即便是郗道源与安陆侯加在一起说破喉咙,他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打理好一切,宫人们鱼涌般尽数退下,只留下挽星与撷月在内殿里陪着郗则韶。正是午后闷热的时刻,她便捧着一碗水晶冰,坐在门扉处,一边慢悠悠地吃着,一边与身旁人闲聊,猜测今日的裴越何时结束紫宸殿中的议事。
糖藕、莲子、菱角等洁白清甜的凉果置于冰上,再淋上一小勺甜滋滋的桂花蜜,光是看着便让人顿觉五内生凉、暑气尽消。
郗则韶不知不觉便吃完了一碗,正在与挽星讨价还价,想再来一份,有平稳的脚步声在殿内回响,她还没来得及转过头,便被少年抱了个满怀。
“韶韶!”
裴越难掩喜悦的声音自头顶响起,郗则韶一面慌张地将手中的白瓷碗拿远,避免弄到自己身上,一面扬起下巴看向少年,有些好奇地眨巴眨巴眼睛:“嗯?发生了什么事?你心情这么好?”
“韶韶!”少年的声音清朗悦耳,难得的显露出符合他年纪的清脆感,再度极为愉悦地唤了声她的名字。
如此犹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豁然开朗,于是落在少女腰间的那双手臂绷紧用力,徒然将其拦腰抱起来,朗笑着抱着她在殿中转了几圈,吓得郗则韶一边惊叫,一边手忙脚乱地死死搂住他的脖颈,不敢松手。
她重重叠叠的裙摆在空中如花瓣般绽放开来,裙幅上绣着的百鸟朝凤图案也在这腾空的瞬间,变得栩栩如生。
少女的惊叫声与少年的长笑声混杂在一起,让素来静谧安宁的太极宫迸发出多年未曾有过的人间烟火气。
“裴越!”郗则韶被他甩得头晕,呼喊着让他放自己下来,奈何被少年的情绪感染,唇角上扬的弧度无法压制,这略带抱怨的喊叫也变成了娇嗔。
脑袋晕乎乎的,有些站不住,郗则韶便将下巴搁在他肩窝上,一面轻捶着少年挺阔的肩背,一面问:“到底怎么了?别卖关子呀!”